一天下班回家,刚进家属院大门,迎面看见一位身穿红旗袍、脚蹬红色高跟鞋、手提红色坤包的女人,走近了发现这一身火红的女人实际年龄应该是五六十岁年纪。细看,这女人抹着口红、画着眉,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还夹着一支坤式香烟。
后来我知道,此人是家属院的主任,大家都叫她“洋主任”,说这人好洋火,一是穿戴讲究,喜披红挂绿、镶金戴银,二是个性张扬,办事爱讲排场、耍阔气。还有,洋主任长得高大,胸部、臀部也显大,不少人悄悄叫她大洋马。
因为人多,我急忙跳下自行车,却被这女人挡住了。女人轻轻吸了一口烟,然后满面堆笑地对我说:“听说你在报社工作,大记者么,笔杆子,咋也不把咱家属院宣传一下?”
这女人从来没见过,我一下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一位老同事刚好经过,忙上前说:“小周,洋主任啊,你不认识?”
洋主任借机插话道:“家属院的主任么,芝麻官,算个球,谁还会认识?”
这时我才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家属院主任,于是忙说:“对不起,洋主任,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啊!”
因为在人们的传说中,这个人是家属院的第一惹不起,再看这装扮,我基本没什么好感。
洋主任倒像是没有什么事儿似的,慢悠悠地说:“没事儿,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样的人,我一次也不想见,可是见了就不由你了。果然第二天下班的时间,我又一次在家属院大门口见到了洋主任,她手里拿着一沓材料,说是在街道办事处一次会议上的发言,要我捏个稿稿,在报纸上发一下。临了还说:“上有国务院,下有家属院,家属院可重要得很,你们报社得重视!知道不?这也是咱们社会主义的重要阵地呀!”
我忍不住笑了,她却不愿意了,提高了嗓门问我:“笑啥呢?难道我说错了?”
我忙说:“对着呢,对着呢。”
洋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对着呢,那你笑啥?是不是嫌我没文化?告诉你,那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放到现在,你姨我都能考上研究生,你信不信?”
我笑着点头。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向我叮咛道:“说是说,笑是笑,你要把正事忘了,我可饶不了你!”
晚上回到家,梅妈、闵妈、吕妈都来了,她们已经知道洋主任找我的事情,有的说不要理那个神经病,有的却说那种人最好不要得罪,最后的结论是“敬而远之”。怎么敬?怎么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家属院写个稿子。好在报社领导非常理解,很快一篇200字的消息上了报纸。这天下午一回到家属院,洋主任手里摇着报纸就跑来了,“谢谢啊,谢谢啊,这下看谁还再来咬,咱的工作街道表扬了,现在又上报纸了!谁再皮干我可饶不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家属院有不少人对洋主任有意见,有人还给单位领导写信要求把洋主任免了。洋主任为了对付这些人,想出了在报纸上宣传家属院工作成绩的办法,用上级表扬和报纸宣传堵大家的嘴。
这年冬天,家属院的暖气因煤供不上一直不热,洋主任几次跑机关找后勤上的主办科员、这科员哼哼哈哈光打官腔,一会儿说住户取暖费没收齐,一会儿又说环保部门不让烧煤、污染空气。为收取暖费,洋主任磨破了嘴唇跑断了腿,最后还有十几户住户不愿交,这些户主当年在单位也是头头脑脑,说话牛着呢,他们说暖气不暖交什么费,到暖了再说。洋主任觉得也有道理,就又去找后勤科长,好话、赖话说了几箩筐,没有用,洋主任一着急竟脱下裤子在后勤科长的办公室尿了一泡,白花花的屁股照得后勤科长直捂眼睛。他要洋主任马上把裤子提起来,洋主任非要他在她写的报告上写“同意”。
杨主任一泡尿终于解决了家属院的暖气问题,却在机关上下弄得沸沸扬扬,传到家属院话就变样了,有的说洋主任脱裤子是要臊后勤科长的皮,有的说洋主任要勾引后勤科长,有的还说洋主任以后勤科长要强奸她相威胁。洋主任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和往常一样在和家属院里摇来晃去,逢人便说她把暖气的问题解决了。
一天晚饭后,我去城河边散步,听一群人唱秦腔,洋主任也在一边看热闹。拉板胡的师傅胡琴拉得出奇得好,我便问洋主任拉板胡的是何人,洋主任很不以为然地说:“我老汉么,咋?你不认识?”。
我从小喜欢乐器,也爱听秦腔,就站在洋主任的老公跟前看拉胡琴。
洋主任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说:“这老汉,球事弄不了,就是会杀鸡,我说难听得很,人家不少唱戏可都爱听,你看怪不怪,人家还有不少秦腔名角粉丝呢!”
我说人家就是拉得好。
洋主任说:“你要喜欢,那天来我家,我叫我老汉好好给你拉。”
几天以后,我还真的去了一次洋主任家,让她的老公帮我调二胡的弦。洋主任很高兴,还专门上街买了西瓜给我吃。
我很惊奇,因为洋主任老公虽胡琴技艺不错,但人长得太瘦小,皮肤也黑,看起来和杨主任很不般配。后来梅妈告诉我,说洋主任年轻的时候很好看,个子高,人也白净,就是脾气不好,嘴里经常蹦脏字,说个对象处不了几天就吹了。洋主任的老公是孤儿,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何年何月何日,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脾气好。两人结婚后,任何事情都是洋主任说了算,遇事从不和老公商量,还经常当着众人的面训老公。老公知道杨主任的脾气,凡事都让着、忍着。家属院还传说洋主任太霸道,晚上和老公行房事也总要骑在老公的身上。
由于共同的爱好,渐渐地我和洋主任的老公成了朋友,他几次送秦腔戏票给我。一次,我们俩议论到家属院的事情,洋主任老公说:“老杨这人心眼不坏,就是嘴瞎,和猪八戒一样,亏都吃到嘴上了。”
我说家属院的事情不好干。
洋主任老公又说:“你这真说了个良心话,你看我们家这口子,一年到头啥时候管过屋,脑子里都是家属院、家属院,逢年过节都不闲着。”接着就说了一些洋主任辛苦为大家办事的事情,我听了很感动。我相信洋主任的老公不会说谎,可是我听家属院的人很少说洋主任的好。人常说家属院工作也是个恶水缸,也许有道理。
春节后,家属院领导换届选举,洋主任被差额选掉了。此后一段时间,院子里很少看到洋主任的影子,家属院却乱成了一团糟。卫生没人打扫,垃圾到处都是,特别是为停汽车几乎天天听到吵架声。一天上街打醋,意外地碰见了洋主任,她拉了拉我的胳膊悄声说:“人家不让我干了,嫌我给人家办公室尿了尿,报复呢!”
我不置可否,应付道:“不干了清闲,年纪大了,把自己身体弄好行了。”
洋主任脖子一拧,眼睛一瞪,不服气地说:“那不行!这事迟早还得你姨我来干,你看这伙人么,哪一个能拾到桌面子上?不服气试试么,看把事都弄成马咧!”
喔,原来是这样。我再没说话。
时间大约过了两三个月,新任的家委会主任把一纸辞呈寄给了单位后勤科,称自己能力不足、精力不济,要求辞去家委会主任职务。后勤科长好说歹说,这位新主任就是不应承。这个消息,是后勤一个干事告诉我的,他说这个新主任太老实、太认真,可就是怕得罪人,把工作推不前去,自己也着急。
我问会不会让洋主任再干。
那干事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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