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席卫尚科:追忆父亲

副主席卫尚科:追忆父亲

2017-03-23 09:15:20    1241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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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已经30年了,但父亲的身影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永远不曾离去。在闲聊中提到他,在睡梦中见到他,一人独处时会想到他。前两天,在本家微信群 “卫家大院”看到张父母与大哥全家合影的老照片,再次勾起对父亲的追忆和思念。

父亲生于1913年,去世于1987年,一生经历了中国现代历史积贫积弱、兵荒战乱、翻身解放、农业合作社、改革开放的各个时期,经受了那一代陕北普通农民相似的苦难,抚育繁衍了现有60多口的“卫家大院”,正如他晚年和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一生没有熬下什么,就留下一大家子人。其实,他们不光留下了人,而且留下了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宝贵精神。时间愈久,越能感受到父母一生的不容易和人格品德的高贵。

父亲顾全大局。父亲弟兄姊妹7人,兄弟3人,他最小。据父亲说,我们的四个姑姑相继出嫁,他们兄弟3个也先后成家,但好多年都没有另家,老少十多口人一起劳作一起吃喝。那时候,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大爸常年有病卧床,二爸在乡政府工作,一大家子就靠父亲一个男劳力支撑。他白天带着帮工下地劳动,晚上还要照看老人和兄长。父亲母亲为人和善,忠厚孝顺,爷爷奶奶先后去世在父母的炕头,他们又相继扶送因病去世的大爸二爸上山,还全力照看他们的嫂嫂侄子。父亲独自默默承受多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坚持支撑门户、辛勤劳作。收获的粮食除了满足自给之外,还尽最大努力向边区政府缴纳公粮。其间,还应征给八路军抬过担架,帮过灶,干过勤杂。合作化以后,父亲被推举为第一任村长,一干就是十年。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村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吃穿不用愁的好光景,即使在农村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村也是接济亲戚朋友的富裕村。

父亲勤劳吃苦。记忆里,父亲总是忙碌。小时候,常常早上刚睁眼,就看到父亲已经从五里外的沟底赶着毛驴驮回了水,水还没倒完,又急急忙忙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有几年,他给队里放羊。一大早随社员一起劳动,早饭后出去放羊,中午饭就是携带的干粮。我曾随父亲放过几次羊,深切感受过风吹日晒。冬天北风呼啸,冻得人牙关子打颤;夏天太阳狠毒,火烧火燎,无处躲藏。父亲满年四季就这样经受着风吹雨打的考验。父亲放羊时,还抽身拾柴禾、打猪草、挖药材。他总是出门背干粮袋,回家时不是背捆柴,就是背一袋猪草、药材。晚年,他给队里当饲养员,全村几十头牲口,他一人饲养。白天,牲口让队上派出干活了,还算轻松,晚上就得悉心喂养。饲养社家较远,为了饲养方便,父亲夏天干脆就住在饲养社。冬天,住在家的父亲,每天晚上都要去给牲口加草加料。父亲有咳嗽的老毛病,常常在睡梦中被父亲急促的脚步和连续的咳嗽惊醒。父亲很少有空闲的时候,只有雨雪大了,牛羊出不了圈,他才在家。就这,他也不闲着,不是捻毛线、织袜子,就是挖土、打坯、磊猪圈,总有干不完的零碎活,抽空还要做务自留地。
   父亲头脑聪明。因为时代和家庭原因,父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他头脑很清楚,帐算得很好,尤其擅长打算盘,加减乘除不在话下,三回九,九回九,打得又快又准。偶尔,他会出个听来的智力题,我们这些上过初高中的人都解不开。至于,农时农活,更是行家里手。类似“九九再一九,犁牛遍地走”、“过了惊蛰没硬地”、“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小麦播种,白露前十天不早,后十天不迟”等农谚会说很多;“早烧不出门,晚烧晒死人”、“太阳落在乌云口,半夜听见山水吼”之类的气象俗语也懂得不少。除了识农时精农活这些农民的本分,父亲还会两个小绝招:“冰法”和“草法”。当年,农村落后闭塞、缺医少药,小孩感冒发烧、啼哭不止是常有的事,每每这个时候,大人就来请父亲去“出惊”,父亲安顿回去先把“咯枝”(铁钎子)烧上,随后父亲赶到,一手拿着火红的铁钎子,一手在嘴边唾一口,迅速地略过铁钎,在小孩头上边抚摸、边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冰法”,三五分钟了事,十有八九见效。夏天,牛羊被蛇咬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父亲会用“草法”医治,也很灵验。他对着一把谷草念一会“草法”,让被蛇咬的牲口从谷草上走过,并让吃了这些谷草,过两天就痊愈。时至今日,我也弄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科学道理,也不知道父亲跟谁学来,但这些没办法的办法不光管用,还能解忧救急。

父亲明理慈爱。父亲没文化,也不善言辞,可乡里乡亲都佩服他尊重他。谁家闹矛盾了,经他说和就化解了。谁家儿子要另家,家什经他分,就另开了。问他有啥诀窍,他说就是公道。是啊,“公生明,廉生威”。父亲一生堂堂正正,不屈服强者,很同情弱者。如果看见以强凌弱,他就动怒,甚至动手,打抱不平。谁家有了病、遇了难,他都尽力帮助。那年月缺吃少喝,亲戚借粮的不少,凡是求上门的都没空过手。父亲说,有刚骨的人开口很难,到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能帮就帮一把。门上来了讨饭的,他不但不让孩子侮辱取笑,还生怕母亲打发少了,如若天气不好或晚了,他就让讨饭的留宿在家,还要母亲给端吃递喝。对此,不懂事理的我们很是不能理解。
    父亲胆大心细。那时候,家乡常有野兽出没,民间也有神鬼传说,可父亲从没有说过一个怕字。他常常在鸡叫前就独自下沟驮水,有时候赶夜路到县城给儿子送粮送衣。他说,晚上清静走路快,出门手里拿上根棍子,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应急防身。夏秋季节,为了防止野貒到地里侵害,他会搬上铺盖睡到田边照看。有一年,跑“白军”(乡民躲国民党部队),父亲正患伤寒病,卧床不起,乡亲们用门板把他抬出村,放在路边的一个地塄下,其他人跑向深沟躲藏。父亲被持枪的几个“白军”发现了,进行盘问,他不慌不忙地说,我病了,起不来,身上仅有一颗梨,你们想吃就拿去吧。领头的“白军”看了看,叹了口气说,这人病得不轻,梨就留着自己吃吧。他们转身离去,父亲和乡亲们躲过了一劫。父亲细心且善于帮忙。村里有人去世了,父亲就应邀给逝者剃头、洗脸、穿衣服,直到入殓下葬。问他不害怕?他说,死人比活人还乖,怕什么。   

父亲重教供书。生活的磨难使父亲深深体会到,祖祖辈辈守着土地一直受穷,自己在部队没有大的出息,关键是没有文化。于是,父亲母亲勒紧裤带、省吃俭用、下定决心供儿子上学。早在四十年代,他毅然把年幼的大哥送到十五里外的破庙里上学。后来,硬是靠自己的一双腿两只脚,赶着毛驴驮着粮食衣物把大哥供到县城、延安、西安,培养出了方圆几十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全国解放后,父亲张罗着办起了村小学,并亲自管理,让村里所有孩子都能上学。有了大哥成功的表率,父亲母亲供书的心劲更足了。后来,我们弟兄四个也都上了学,实现了他“念到哪里就供到哪里”的诺言。我是家里的老小,上高中时,父亲年事已高病魔缠身,但他供我上学的初心未改。加之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我考了中专,跳出了“农门”,后来,又进修了专科、本科。

父亲修宅建家。现在,人们养育一个、两个儿女都感觉不轻松,父母养育了我们弟兄五个,可想付出多少艰辛。全家老少吃饭穿衣就不必说,单就我们上学、取媳、成家不知耗费了他们的多少心血。好在我们那时上学除了纳粮交柴,花费还不是很高,又幸亏父母声望好、家庭门风高,我们娶妻成家花费也不算多,但就这,对于那个年代来钱之路十分狭窄的农民家庭来说也实属不易。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和我们一个个的长大,急需建宅扩院。父母一生先后修过四处宅院。我们的老家地处陕北残原,过去的住宅多为靠山土窑洞。最早爷爷遗留的宅院,因年久而坍塌。父亲下沟开石、畜驮人背,和泥制坯、雇匠修建,经过夜以继日的劳作,在原宅基地上箍了三孔石腿泥坯窑,院前建了房,圈了墙,修了门楼,建成为当时村里上好的宅院。住了十年,一秋连阴雨,窑洞全部坍塌。这时,大哥已经成家,全家只好借住在大妈二妈家。来不得歇息和迟疑,另行选址,取土挖窑,建成第二处窑院,等不及新窑干透,全家就搬了回去。二哥、三个结婚,院子住不开,父母又建成第三处窑院。1980年,父母协助四哥又建成第四处窑院。母亲晚年总结说,我们生养了你们弟兄五个,供了一辈子书,打了一辈子窑。这两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却饱含了父母毕生的心血和汗水。不知父亲熬过多少个白天与黑夜,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把月亮从东边送回西边。也不知道母亲在磨道转过多少圈,把纺车摇坏,把锅台石磨圆。

30年,弹指一挥,30年,乾坤巨变。追忆父亲的一生,家内家外,于公于私,他堪称楷模。我越来越认为,父亲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他身居穷乡僻壤,为何有那么宽阔的胸怀和远大的志向;他不曾上学识字,为何懂得那么多事理道理;他受苦受累一生,为何不言败不退缩,更不怨天尤人;一大家子有老有少,为何能长时间在一个锅里搅稠稀……为此,我在“卫家大院”写了这么几句话:比起先辈,我们差得很远。当年那样的条件,那么多的儿女,不但要养大成人,而且还供书上学,他们的付出该有我们的多少倍?我们供出了大学生、研究生,甚至留学生,还有几家能几世同堂在一个炕头睡觉、在一个锅里吃饭?

父母是儿女的镜子。要教育好后代,首先要做好父母。最宝贵的遗产不是金钱,应该是优良的家风和高尚的品德。

                                                                                                                                                                                      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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