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狗不挡道。可是,自那以后,每次人从门前过,老狗都敌意、警惕,甚至仇恨地张大嘴巴,吐着舌头,竖起长尾,四蹄跳腾,若有若无、似咬非咬着,在离人一丈远的地方,用那双略显浑浊,却充满忧伤和挑衅的老眼盯住人,让人不由地一个寒颤,望而却步。
其实,狗以前是很温顺的,静悄悄地活在这个僻静、偏远的小山村里,遇见谁都亲热得跟老朋友一样摇尾巴。可是,自从年前那伙移民拆迁办的人过来,和主人吵了架之后,狗就变得比老主人都慌乱,闻到生人,就焦躁不安,以为又是那伙人来和主人吵架的。
老主人已经很老了。老两口都七十多了。春天里,他们上山种菜,扁豆、豌豆、胡豆、四季豆,点豆收豆,吃也吃不完;夏天,他们下地收麦子、割油菜,虽是靠天吃饭,不富裕,却也顿顿有狗的半碗;秋里,红苕、芋头、高粱、芝麻,晒满场,狗就是看场好手;冬冷,就不干活,大家一起缩在门背后火塘烤火,吊罐里煨着乌药炖腊肉,咕喽咕喽一直冒热气。狗就乖乖地偎在主人身边,惬意地睡大觉,做美梦,那带肉的骨头,很美味。
狗知道,老主人和它一样,已经非常习惯了这样淡薄而又悠远的日子。日子呢,也厚道地顺着日头从东往西,跳出来,又落下去。甚至,房前屋后的树木,场院的顶柱石,门前跑跳的鸡仔,都一如这座一百多年前的老屋一样,大家在一起,相依为命却又相互依存,相安无事却又相互作用,少了谁好像都不习惯。这一切,狗,这位管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狗以前就这样优雅得大将军一般,卧在门当道。有时候,看看太阳,太阳不会老吧?狗有时候看看老屋,老屋不会塌吧?更多的时候,狗会跟着主人老两口,跑前跑后,雀跃而自由,主人信任狗,狗忠诚主人。他们就是一家人。
狗永远不会想到,主人会在它脖子上套绳索。作为一只忠诚、善良的看家狗,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主人会这样对待自己。这样的新常态,狗一辈子也接受不了。
事情毕竟发生了。
移民拆迁办的一伙人又来了。他们先是和颜悦色地说,县上要在这里开发重点旅游项目,让主人顺应潮流,配合支持,尽早搬迁。
主人望一眼来人,再望一眼自家的旧门楼;看一下老屋又看一下来人,难过得把眼睛转向老狗,哽咽着说,不行,都住了几辈人了,舍不得走。
移民拆迁办的头头就不耐烦了,拿出印泥,大声嚷嚷:政府安置、自行安排、投亲靠友,还是后靠,这四样,今天你必须选一样。
好狗护主。狗终于坐不住了,冲过去,一口咬住那个头头的袖口,瞪着凶狠的狗眼要洞穿头头惊恐的眼。头头吓得脸发白,端在手里的印泥差点掉地上。一伙子看狗挡着不好弄,就日妈连天逃跑了。
隔天,镇派出所民警来说,镇里要统一打狗,防止村里恶狗影响镇上重点工作进度。主人老两口知道狗惹了祸,就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着承认错误,并当场寻了绳索套在狗脖子上,拴在门上,民警才悻悻罢休。
晚上,主人老两口在床上合计:咋办呢?官家要狗命,官家要拆房,官家要撵人,往后,谁能来陪伴咱这把老骨头呢?往后,来了生人谁给咱招呼呀?往后,日子可咋过呀?
狗其实也没睡着。毕竟第一次被绳索拴住,枷锁在身,不自在啊。风就把老主人的悄悄话飘出来,让它彻夜难眠,瞪着双眼看着门外。
狗一直在等机会。
等狗看见我的时候,狗眼睛亮了,委婉地跟我说了它的担心。
我说不怕,移民拆迁是个新鲜事物,总会妥善解决的;政府工作人员态度也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大家都是人。
狗,流泪了,一滴红色的泪水顺着狗子的老脸淌下来,砸飞地下厚厚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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