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也体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黑、灰、蓝是当年人们着装的主色调。插队那会儿,我一般也不添新衣服,穿的还是原来四个兜的学生装。知青的衣服有商店买的,也有裁缝店量身定做的,大多剪裁得体,式样新颖,搭配大方,即便打着补丁,也风度翩翩,可以说代表着那个时代城市的潮流。比如说夹克衫,乡村很难见到。而农民的衣着就显得单调,无论男女,衣服大多黑、灰、蓝三色,即是年轻姑娘、媳妇也不例外,而且式样简单,长度宽窄无度,许多衣服是土布做的,布钮扣汉装衫,显得土里土气。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长袍马褂,老棉袄、老棉裤,腰系一条白腰带,再别一杆旱烟锅;乡下男女社员大多穿粗布衣,且由家庭木织机手工制成。那时,买布需凭布票供应,不少人家穿着补丁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知青来自城里,主色调大同小异,但面料有所不同,什么哔叽尼、涤卡、的确良等织机而成,色彩多样鲜亮,尤其女知青穿戴讲究,花红柳绿,方格条状,给单调枯燥的乡村,带来一抹亮丽的色彩。
知青穿戴,五花八门,春夏季节,多见蓝黑布衣,耐脏又吸汗,衬衣多是灰色和蓝白相间的海虹衫,我们知青出工都穿着鞋;有的社员却是赤脚。大热天在地里干活,我往往脱掉外衣,只穿背心,或者干脆赤膊上阵。社员却仿佛不怕热,汗流浃背也难脱衣,怕有伤风化。秋冬天气渐冷,多见黑呢外衣和蓝黄棉大衣,最有趣的是,黑呢衣领上,多用白细线钩出护领的外罩,风靡一时。记得开春给刚泛青的麦地拉土粪,愈跑愈热,我脱掉外衣,穿了一件红毛衣,那是母亲为我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裸露鲜红的毛衣,拉上架子车来回奔跑,男男女女的社员冲我嘲笑,原以为,嫌我车厢装的不太饱,还是跑得快,把土粪给抛撒了,一问,才知因我穿了一件红色毛衣,都说是女人穿的。我忙解释,不知咋的,愈解释愈脸红,怪只怪,当年的农村既封闭又封建啊!
一天,我见有的知青穿了件黄中透绿,绿中泛黄的军上衣,老远看见就显得格外精神,光彩照人,用手一摸,两指轻搓,光滑无比,一问,才知是正儿八经的的确良军装,衣兜背面还加盖长方型的部队红印章,也许对军人的仰慕,暗自思忖:我若有一件的确良军衣,那该多美!
不久,小姨给我真搞到一件的确良军上衣,我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我清楚地记得,回队或返城才舍得穿,平时劳动干活根本舍不得穿,怕弄脏磨破,每清洗一水,总是叠得平平展展,压到箱底。1979年春,我当了村上首任学前班老师,几乎天天军衣不离身,即便隆冬,添加几件棉绒衣,也舍不得脱去。缘由很简单:一是为人师表。加之,轻柔好洗,每周一次,保持洁净;二是乡村不少孩童破衣烂衫,翕鼻流淌,动不动还爱玩个土,一天到晚,简直是“泥猴”土孩子。所以,打铁先得自身硬。除了率先垂范,我常常要求孩子们,不管什么布料,哪怕补丁衣裤,必须洁净,不是我有“洁癖”,我认为,从小抓起,养成习惯,既是老师的神圣天职,也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多年以后,我一位知青朋友告诉我,妻子见儿子穿了一条有破洞的牛仔裤,太不雅观,妻子便找来对应的色线,花了好长时间,一针一线缝补好,儿子回家看到后,气得一把夺过牛仔裤,硬是用剪刀将缝补好的破洞一一挑开,恢复破洞原貌,还冲母亲厉声喝道:“这是新买的,叫时尚,你懂吗?”顿时,两口无言以对。更奇葩的,我还闻听有人发难:“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人蹲下非要露出‘尻渠渠’,还大言不惭,说是性感。”
听罢,我只是苦笑。如今啊!父母认为是丑陋的,孩子说是美好的;父母认为是美好的,孩子说是丑陋的;时代不同了,这就是“代沟”……
刨红薯
红薯,有多种称谓,有人叫它红苕、番薯,也有人称它山芋或地瓜,我太熟悉它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城里居民凭粮本供应,细杂粮搭配,我每月定量供应27·5斤,缺粮的日子,红薯自然不可或缺,一日三餐,就要靠它接济充饥,或煮或蒸或烧,是其主要做法,但是吃久了会膩口,母亲就会变换吃法,煮熟了切成条状油炸;或当土豆炒菜吃;或放在太阳下曝晒,做成薯干,饿了可随时拿几条或几片来咀嚼。听大人讲,当年黄土地里长出的红薯,含水分重,稍软,是没牙老人品尝的佳品。沙土中长出的红薯,水分少,吃进口中,干噎嗓子,满口淀粉,犹如炒熟的板栗同样滋味。凡人皆有不同口味,我喜欢吃沙土中长出的红薯,甘绵充饥。薯心有纯白、粉红之分,遇到粉红心,像吃梨和苹果一样,有时拿刀削掉薯皮,生吃爽口,嚼在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它是城乡家庭的主食,常摆席面,许多人靠它过活。因此,我对红薯有着特殊的情感。
百闻不如一见。知青岁月,我亲身经历体验了红薯栽种、生长和收获的全过程。我队在“营房”地块半人高的棉花地里,由南向北,间作套种了一溜一溜的红薯,即是棉花地,也是红薯地;采摘棉花的时节,也是收获红薯的日子。瞧!那绿中透白,白中泛青的棉花地,倘若人不进地,很难看到地下还埋藏着红薯。出工前,随着队长连声喊“摘棉花咧!”,我就会手提担笼,跟着社员到地里摘棉花;若队长连声喊“刨红薯咧!”,我就会手拿锄头,到地里刨红薯。干不同的活,拿不同的工具,这是起码常识;摘棉花的时候,垂头可见,红薯藤蔓向四周扩展、延伸,那么葱绿和茂盛,把黄土梁梁捂的严严实实。某种意义上,它抚平了岁月的伤痕,不见了生活的凹凸,黄土地看上去丰满充盈,是庄稼人寄希望的愿景。我发现,红薯只在泥土的表面生长藤蔓,什么时候也看不出它的特殊之处,因为它们隐藏在根部的深土里悄无声息,默默成熟,委实庄稼人,不事张扬,老实巴交。
深秋,红薯在那片黄土地里成熟了。微风习习,轻拂心田,太阳依旧很灿烂,社员们扛着锄头,背着竹篓或手挽担笼下了地,来到地里,分工明确,男劳力大都挥锄刨红薯,妇女劳力皆弯腰捡拾红薯,我先用锄拨开那些茂盛的藤蔓,泥土的脊梁裸露眼前,轮廓分明,这是红薯成熟后隆起开裂的部位,举锄挥舞,轻挖细刨,泥土松动,只见连根带泥翻滾出来的红薯,嗬!一窝好几个,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如同电影《地雷战》日本鬼子刨“母子雷”,提起一个,带出一串,兴趣盎然,惹人喜爱。
“咥红薯,屁大王。”那是农村颇为流行的一句口头禅,也是大家的共识。红薯属粗粮,少吃尚可,吃多咧,便会闹出笑话。那会儿,我常听一个寝室的知青相互“砸呱”,这个说:“把他家的,你的响屁能把裤子‘嘣’个洞。”那个道:“还说我哩!你昨晚的‘响雷’,像燃放‘二踢脚’,能把被子掀翻。”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贫穷的年代,红薯和我们同甘苦、共患难,走过饥荒,捱过艰辛。如今,我早已返城,还是难以割舍红薯。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插队的人文趣事;吃着它,就会念及那段峥嵘岁月,不是情感作秀,而是触景生情。“皆因昨日苦中苦,方知今日甜中甜”。
紧闭这扇门
岁月把眷恋的影子,拖成修长而又曲折的色块,回想心中的感情线,插队那会儿,知青毕竟都是少男少女,情萌心动,在所难免。对于当年的我们,政治荣誉是首位,爱情不知排几何。我白纸一张,未留痕迹,岂敢随心所欲打开这扇门!
当年,我所在的大队有近百号知青,分散8个生产队,男女比例几乎各半,忙时不见人,闲时乱串门。劳作辛苦一天,不像社员还要喂猪、养鸡等干家务,一些男女知青结伴儿串门,不足为奇,单调的日子,枯燥的生活,吃罢晚饭,总爱到对脾气、合得来的知青点走一走、坐一坐、聊一聊,城里有啥新鲜事?小队最近忙些啥?尤其女知青相聚,总爱喋喋不休,这个说,蛤蟆油抹面好!那个道,雪花膏擦脸好!谁穿了一件新颖美观的衣服,立马啧啧赞叹,成为议论的焦点和话题;女知青头式多是两条长辫,或梳成马尾辫,也有盘头挽结,再别一两个带图案的塑料发卡,给我的直觉,女知青好梳妆、爱打扮。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乍一看,白白净净、花枝招展“蛮心疼”(方言:好看意思)。那像我们男知青一天到晚,灰头土脸,扑西来海(方言:邋遢),头发长的能梳辫子。
月上树梢头,人约黄昏后。爱是掩饰不住的。后来,我在村中总能见到几位出双入对的知青,大灶吃饭在一起,看露天电影在一起,即便回城也一路行。每到月光皎洁的夜晚,秋风拂面,格外凉爽。初恋男女知青如同久别重逢依偎在土路旁的树林里窃窃私语,谈笑风生。天上月明星稀,身上露水点点,也丝毫不觉寒冷,总有说不完的话。显然,走的近,关系不一般。那会儿,花季年龄,有的女知青生病了,个别男知青倍加上心,无微不至,早晚熬中药、跑前跑后买好吃的,甚至工也不出了,左右陪护,全天守候;男知青大都不爱动手做饭,做一顿吃一天,那是家常便饭,个别男知青动不动就到心仪的女知青房间混饭,囊中羞涩,内心富有,涌动青春的激情,像一池不平静的秋水,从微波涟漪到泛起阵阵波浪,哪怕借钱也要隔三差五拎点新鲜菜或米面油,俘获芳心;不少女知青远离城市和父母,交个男友,权当受气遭欺时,身边有个“愣头青”、“保护神”,无人敢欺,没人敢惹。而作为男知青在枯燥乏味的乡村,能遇到异性朋友,乃至交上“桃花运”,真是身心愉悦和慰藉。各自的心灵从此有了依托,觉得在这个大千世界之中,能够爱一个人并被一个人所爱,是多么幸福和美好!但双方很少深思熟虑由恋爱到结婚,还有一个漫长的等待、考验过程。一见钟情,一时快活,很容易情窦初开,心照不宣;在知青眼里再正常不过了,而有些保守的社员看不惯、理还乱,指指点点,背后议论,尤其个别男女知青嫌大灶饭不好,时常两人开小灶,给人的印象俨然小俩口,用社员的话说:“没成家就一个锅里搅开咧。”
我们小队3名男知青,同吃同住同劳动,也许十分投缘,或许上天安排,平时很少串门,与女知青交往甚少,不是清高自大不合群,並非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常私下交流,形成共识,在农村谈情说爱为时尚早,犹如“流水中的木头——很不稳定。”其一、我们不是“扎根派”,又不知何时返城?奔向何方?;其二、不知别人家长有无交待?我父母早有告诫,插队期间不许谈恋爱,工作了再说。我深知,工作不稳变数大;其三、一些回城工作的老知青,也言传身教,本来早已交往的恋人,由于因家境、地域和工种等现实问题困扰,不得不各奔东西,另觅新欢;邻村我熟知的一位男知青在农村插队4年,与一位女知青交往了4年,天作地合,日久生情,在我看来,可谓,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后来招工返城,一个进了省城,一个进了咸阳城,按理距离产生美,岂知时间不长,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究其因:“女大十八变。”插队岁月,耳闻目睹不少悲欢离合的人和事。有女知青“移情别恋”踹飞男的,男知青责骂:“狐狸精!”也有男知青“海誓山盟”甩落女的,女知青痛斥:“白眼狼!”凡人不得不想,感情这东西折磨人啊!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好的,不一定有好结局;不看好的,未必走不到一起。
感情像个谜,时而欢笑,时而哭泣。我以为,当年不少知青太单纯、太稚嫩。是友情还是爱情,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糊涂的爱吧。
莎士比亚说:“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又如青年评论家吴亮在《冥想与独白》中所言:“大概我们已痛感成熟的衰老和污秽……事实上纯真早已不可复得,唯一可以自慰的是我们还未泯灭向往纯真的天性。我们丢失的何止纯真一项?我们大大地亵渎了纯真,还感慨纯真的丧失,怕的是遭受天谴——我们想得如此周到,足见我们将永远地离远纯真了。”
此话耐人回味,激情燃烧的岁月,我无怨无悔紧闭这扇门,连一道缝隙也未留……
又见麻雀
一早上班路过机关大院,偶见一群麻雀蹦蹦跳跳觅食,人到跟前,麻雀才扑愣着翅膀飞向一边,我眼前一亮,因好久未见麻雀了,回到办公室,不知咋的,一群麻雀快乐觅食的画面,就像过电影似的,浮现眼前,难以释怀……
孩提时代,吾虽不顽皮,却少不更事,一天到晚总爱玩弹弓,打鸟自然成了一大嗜好。那时咸阳城里的街道不宽,一街两行大都栽种着冬青树,春夏秋冬,郁郁葱葱;树不甚高,茂密旺盛;我猫在树下,只要瞄得准,肯定弹无虚发,有时一下午就能收获十只麻雀,用绳子串在一起,当“战利品”在同伴面前晃来晃去,甭提多么自豪和神气。那年月生活水平低下,小朋友玩耍十分单调,贪玩好动的我,常常手拿弹弓外出打鸟。一次,有位小伙伴看我手提一串麻雀,对我说:“咱吃鸟肉吧”。我瞪大眼珠子,不解地说:“咋吃?”只见他用土泥巴把鸟儿一裹,点起一堆干柴,就烧烤了起来,好长时间,泥巴干裂后,剥开泥块,鸟毛自然煺去,我们就吃了起来,虽不爽口,但亦是肉。为打鸟我曾闯过不少祸,不是把别人家玻璃打破了,就是弹子把人打伤了,母亲没少给人家赔不是。上小学了,母亲不经意地问我:“长大你干啥?”我挺爽快地回答:“打鸟。”惹得母亲哄堂大笑。我似懂非懂;可以说从小学到初中,只要有闲暇,我就会拿出弹弓偷偷打鸟,“弹出鸟落”的快感是童年无忌的最大乐趣……
插队期间,小小弹弓一直陪伴着我。天高地阔任鸟飞,随意发射乐趣多。那时,乡村四野总能见到成群的麻雀,从头顶掠过,黑压压,密麻麻,几乎遮天蔽日。就说我们知青点吧,天蒙蒙亮,听到的第一声就是麻雀的啾啾声,像闹钟似的,催人警醒。知青院紧邻磨坊,门前一片空地,时不时地上落有麻雀,欢跳觅食,是绝佳的猎杀场,或用一个筛子,用一根筷子撑起,再拴一细绳,里面撒点碎馍花,一旦鸟儿入网偷食,用力拽拉细绳,筛子倾倒,活捉麻雀,或房门虚掩,蹲在屋中,近距离用弹弓点杀麻雀,图个开心愉悦。记得看护队上庄稼和柿园,从早到晚,弓不离手,有时一天能收获两串鸟,即守护了庄稼,又打发了孤寂,何乐而不为呢?当年,在社员眼里,麻雀被视为害虫,糟蹋粮食么。所以,只要不殃及人,打得再多,无人干涉,还给你竖大拇指。伴随年龄增长、阅历丰富,曾经的嗜好渐渐淡忘。咸阳城区的变化,楼高了、路宽了、灯亮了,早已今非昔比。我发现城里的麻雀销声匿迹,难道是“人多了,鸟没了”,还是“树少了,鸟飞了”;好长时间,我想不明白。欲见麻雀,因我眷念童趣;怕见麻雀,因我为当年打鸟的野蛮与残忍而追悔。直到有一天,“重视社会生态环境保护”的口号响起,使我豁然开朗,城市建设的迅猛发展,是不是给鸟儿留存的空间太少、太少,身单力薄、幡然悔悟的我又能为鸟儿做些什么呢?
星期天,我与朋友一道逛鸟市,猛然发现过去司空见惯、撵也撵不走的麻雀,竟被囚禁笼中,成了有价的“观赏鸟”。我走到卖鸟摊前问道:“一只麻雀多少钱?”摊主答:“两元一只。”接着他又说:“买两只玩玩,图个快乐。”我数了数,一只不大的鸟笼里竟有十来只麻雀。我不假思索地说:“全买了。”朋友一旁不解地说:“你干吗养麻雀?”我莞尔一笑。高举鸟笼,对视着鸟儿,我扭头看看麻雀,麻雀亦扭头瞧瞧我,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油然而生。走出鸟市,我情不自禁打开笼门,麻雀如同囚徒一般,使出浑身解数一只只飞出牢笼;朋友又说:“你咋把麻雀放了?”
那一刻,惟有自个清楚:算是平抚内心,偿还昔日的鸟债吧!
打 斗
按理天下知青一家人,谁知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实不相瞒,插队期间,我与知青打斗过,且打的不可开交,双方都挂了彩。后来给人谝起此事,十有八九不信。一是瘦弱的我,借个胆,恐亦不敢与人打斗;二是在知青和社员眼里,也算“乖娃”,很少和人红脸;三是只要回家,父母没少提醒,那怕吃点亏,千万甭打架。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哩。这人啊!遇到闹心事,真身不由己。不妨听我娓娓道来——
那是插队三年后的一个炎夏,正是小队西瓜开园,社员卖瓜的时节,也是我任村中学前班老师之际,那时,我已脱产全身心呵护、栽培桃李。难以忘怀啊!那天,我徒步回家,刚下北莽二道原大坡,快到民院什字(现中铁一局医院,那时路西是一家百货门市部,门前有一大块空场地),突然,耳闻目睹到争争吵吵,一浪高过一浪,围了一圈人。近前一看,原来是我队社员景明(化名)和一年轻人争的面红耳赤。说实话,放一般人,我会悄无声息离开,不凑这热闹。因我对这位社员稔熟,中年丧妻,拖儿带女过活,家境恓惶。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四季他从不歇工,苦活累活毫无怨言,每到用架子车给地里拉土粪时,车厢里总载着最小的女儿,从知青点门前路过,一看便知,既看管了娃,又挣了工分,两头不耽搁;印象颇深的冬季他穿着打补丁的夏衣,偶尔穿件黑棉袄,破旧不堪,棉絮裸露,再看脚上那双洞穿的黑布鞋露着脚趾,每当我看到这一幕,惨不忍睹,心中泛酸,暗想:乡下咋有这么难尝的人啊!人穷狗也欺,越想越来气。不过,他的窘境外人谁知晓呢?
一种本能的同情怜悯之心,促使我钻进人群,挤了进去,景明一看到我,忙喊着我的名字,一把拽着我的手,像似遇到“救星”,冲我说:“你给评评理,瓜吃完咧,不付钱。”话音刚落,只见那位高大的年轻人肩背一个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挎包,分明知青标志。小伙发话了:“你这啥瓜么,还要钱呢!”我一看地面丢弃的瓜皮,足有半个瓜,那蛮横无理的态度,不由我想到,电影《小兵张嘎》里日本胖翻译官的经典台词:“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于是,我目不转睛,紧盯着那位趾高气扬,一脸恶相的知青好言相劝:“不就几毛钱的事吗,快把钱给结了。”“嗬!马槽里还多个驴嘴。”我说:“你说谁呢?”他答:“说你”于是,他一句,我一句,推推搡搡,杠上牛劲,谁都不示弱,我俩贴的更近,横眉冷对,我的头仅够着他的下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比他矮一头,少一膀,凭块头,真不是其对手,这时,四周围拢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众人面前好面子。我指着他厉声道:“快把瓜钱开了。”“咚”冷不防,他先捶我一拳,我立马回敬一拳,噼里啪啦,两人相互拉扯扭打起来,双方脖子上都有抓痕,在周围观众拉架间歇,景明和他尚小的儿子呆立瓜车旁护着瓜,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心想,把他家的,咱引火烧身,你隔岸观火,也不帮忙上个手。眨眼工夫,那位知青跑出人群,从地上拾起半块砖,端直朝我走来,我也在气头上,毫不畏惧,冲出人群,失急慌忙也捡起半截砖,迎上前去,全然不顾。面对面,目瞪目,连对方喘息声都能听到,两人各自手拎半块砖,不依不饶,难分难解。可谓,箭在弦上,畜势待发。“拍砖”后果压根没想过,火药味浓烈能把人群掀翻,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队上几个卖瓜的社员大呼小叫赶到“战场”,群起而攻之。真是,火烧眉毛,援兵即到!人多势众,气势如虹。他胆怯地撂下砖,我也丢弃了砖,最终,那位知青自知理亏,分文不少,乖乖地开了瓜钱。
一打成名。回到队上,不少社员冲我戏言:“嘿,没看出你小伙,还磳怂的很(方言:意思胆正)。”我能感知这是大家在夸我。其实,就是帮人讨个瓜钱,碎事一桩,不足挂齿。岂知,正是这不经意的义举,后来成为我评选先进的一大缘由。
1980年8月,我这个“孩子王”当得好,有了名,经大队、公社举荐,被评为咸阳地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积极分子(当时咸阳市仅评出两名),从公社知青带队耿老师口中获悉:一是学前班带的好、教的好;二是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敢与社会不良倾向做斗争,指的就是那次打斗。我荣幸出席了在高陵县(当年高陵、周至和户县归咸阳地区管辖)召开的“咸阳地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积代会”。会后不几天,我告别了农村,被招入一家省属纺织企业。
正是那一年,知青全部返城,我国结束了长达20多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历史。
人生苦短,短也有情。
四年零四个月,1582个日日夜夜的知青生涯,在我的人生阅历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对此,自撰一副对联:
战天斗地 喜怒哀乐皆有
耕云种月 苦辣酸甜遍尝
横批: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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