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云飘过山头,没有牵动山上的一片黄叶,牵动的是采油女工的心。
“这该是最后一片雨云了吧。”她这样想,这也是她此时最大的心愿。
她希望这一片乌云早早过去,太阳早早出来,道路凝干,山上和山下像过去一样搭一架彩虹,拉油车十万火急开出大队,爬上山坡,把储油罐里的油水拉得干干净净,让出井的油液继续欢歌。她期盼这次拉油的是一个能多唠叨几句的老司机,多说说厂里的新房分配方案,多说说职工们休年假的事,还有收入向一线倾斜的事。她还盼望着区队长能搭着这辆油车一块来,她想知道手工比赛是个啥结果,写字比赛谁最好,哪个油井这个月创了纪录,大家的奖金增了还是减了。她更盼望唯一的女同事能早点回山,带几件流行的衣服让她开开眼,带几包县城的点心让她解解馋。
红艳艳的山丹丹,六朵花瓣比山枣还鲜亮——这是油田的司徽。站里的工友们用红纸剪成了司徽的图形,并在镂空的花瓣里填满了内容。“自从选择在一起,我就知道,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们的幸福会很特别。”一看内容她就知道这是谁的心里话。新婚燕尔,心里装的就是这些缠缠绵绵的事。“妈妈上班的时候不能让你玩到好玩的游乐设施,但可以让你们接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她也知道这是谁写的,并对这句话打心眼里感到亲近。
浓云过后又是一场大雨。那雨就像是被山脚的雨雾推到天上,又从天上泼下来似的,站前的井台上很快就积起了雨水。她本能地把雨水扫到污水池里,等待着雨过天晴,拉油车把它们拉下山,送到注水站上去。然后,她开始转向另外一个山头。
并不开阔的川地完全被雨雾笼罩着,但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个遥远的小镇和镇头上的那片红院落小学。已是正午时分,也许女儿刚默写完最后一段课文,父亲正回味着母亲的唠叨,打着一把大伞,穿过湿滑的街道,担当着女儿应该担当的责任。那个被她惦记着的镇子,回去一趟需要一天的路程,每月的四个休息日,两天都要泡在路上,有事请假回一趟,出租车费也得300元。
选择了油井就选择了坚守,坚守的就是这一座山,坚守的就是这一口口油井。她常常这样想。
初上这个采油站时,这里就她一个人,她每天多么迫切地盼望着那个放羊娃多上来,早上来,听他拉一拉哪怕是最无聊的话题,谈谈山下的庄稼,谈谈山洼的菜地,甚至谈一谈她不相识的左邻右舍,家长里短。说起菜地,她就想起了别站的小伙子在菜地边上立的小牌子:“哥种的不是菜,种的是寂寞!”
寂寞,可不是谁都能品到的滋味。寂寞,就是把一个木板板平均分成24个等份,隔两个道道就把三个山头上的油井巡视一遍;就是把井台清扫了又清扫,把抽油机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蹲在油井前看出油量,时时操心着油滴滴变多了还是变少了。寂寞,就是你想见的人见不着,想说的话没处说,想到乐处自己笑,想到痛处自个儿哭,一直想到没处想了,苦滴滴流一阵清泪,自己找些可干可不干的事情来做。
采油站的女工,生活就是这样丰富而单调。丰富的是她们的内心,单调的是她们的工作。她们就像山梁上的荠荠菜那样生活着,荠荠菜的生命依赖着那一星点黄土,采油工的生活依靠着那几口油井;荠荠菜最期盼的是春天,采油工最期盼的是关爱。
磕头泵永远是慢条斯理的,采油工所做的一切就是一个目的——让抽油机永不停歇地工作下去,滴满一罐——拉下山——再滴满一罐……机器或油井出了问题影响产量,雨雪天油水拉不下山,“憋罐”停机也影响产量。产量是采油工的钱袋子,里边装的是工人们的生活和希望。
胡思乱想中,一团湿雾掠过她的头顶,沿着山路向下慢慢退去,她禁不住脱口喊道:“雨停了!”那声音在山梁上打了一个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扩展开去——正在退去的湿雾封堵了她的声音,那尾音带回的是一种无奈和凄凉。
停不住雨水的山路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滑,她无意识地随着湿雾向山下走去,好几次整个人都走进了迷蒙的湿雾中,她只好稳住脚步,等待着湿雾退下去一节后再迈步。
就在她稳住脚步的那一刻,有一种熟悉的声响突然从右手边传来。定睛一看,一架抽油机正慢条斯理地在山坳里点着头颅,曲臂划着弧线往复运动着,似乎还能听得到储油罐里滴油的回声。
她的心抽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里的油罐还没有憋,这口老井还在工作。
我要守着它,直到储油罐憋得盛不下一滴油的时刻,或者拉油车把山上的所有油罐都拉下山。她站稳了脚步,恢复了理智,开始习惯性地这样想。
于是,她返身向山上爬去,不一会扛起一把铁锨又向山路走来。她要检查一下雨后的山路,看看哪里有落石或者塌方,以免拉油车上山的时候被阻挡。
一抹阳光透过云缝,给山梁投下了一线顶光。那顶光随着云缝的扩大不断变大,山峦的容颜一层层开始清晰起来。金黄的叶,深绿的草,赭黄色的石,山谷像花篮一般并放大开来,与一道彩虹衔接,直达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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