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路遥的《人生》,上大学时,我写的毕业论文便是《人生》解析。虽然手稿已经遗失,但这篇论文的名字我却始终记得——《灵魂,站在风口浪尖上呐喊》,并最终得了个“优”。
大学时,我是诗社会员,总有诗歌在校刊上发表。其中有一首小诗被我的同桌陈皓看到,他激情地连批三个“好!好!好!”,并建议我邮出去发表。1984年,这首小诗真的被《延河》发表了,成为我诗歌创作道路上的处女作。之后,又有作品在《天津文学》、《西安晚报》等刊物上发表。
第二年,我突然收到陕西省作家协会邮来的邀请函,请我参加陕西省作家协会中秋纳凉笔会。还是大三学生的我诚惶诚恐: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敢去省作协参加笔会?那时,我的胆子特别小,尤其是在生人面前。是去还是不去?我犹豫不决。还是地理系的晓明给我打气,她说:“去!为什么不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全校就你一人收到了邀请,这是中文系的荣誉啊!”我说:“那你陪我去?”她爽快答应。
我们乘公交来到位于西安市建国路71号的陕西省作家协会院内。那里人来人往,已是热闹景象。我和晓明蹑手蹑脚地走进院落,毕竟只有二十来岁,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场面呢,看着头颅高扬、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我俩简直就像电影里的灰姑娘。
院落十分小资,有花坛鱼池,有亭台楼阁,建筑物突显欧式风格,这在八十年代可真是少有的奢华。院子里坐着、站着几十号人,他们有说有笑、相互问候,看上去多为长者,而且气度不凡。我和晓明就站在大门口,进也不好,退也不是,正在犹豫徘徊间,一位白净儒雅的长者走过来,问过我们的名字,便自我介绍说,他叫闻频,是延河杂志社诗歌主编。原来,我的诗歌就是经他手编辑入书的啊,我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他将我们引入会场,介绍给诸位前辈们,并称我们是新生代,希望多写多投稿。前辈们善意地冲我们挥手微笑,并示意着:“往前坐。”我俩哪敢呀,还是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到了这里,眼睛似乎不够用,只注意到有会标,有一张大长桌,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作家、评论家等大腕级人物,可惜我们涉世不深,坐了满屋子的名人名角,却不认识一个!有人拿来水果、点心给我们吃,我俩拘谨地接过,连声谢谢也忘了说。
会议开始了。主持人隆重介绍了今晚参会的各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路遥!天哪,还有路遥啊?我俩激动地把手握在一起,啊,我们见到路遥了!
我悄声问身边的老师:“那个藤椅里坐着的人就是路遥老师吗?”
长者显然诧异:“你们连他都不认识?”我不好意思地说,这里面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的。他“噢”了一声,问我:“你还在读书?”我说:“是”。他很慈祥地点点头,“年轻人,好好写,一定能有出息的!”然后,他悄悄告诉我,那个人就是路遥。那一刻,我分明感到一丝落差,天哪,他就是路遥,我心目中伟大的作家?可他与我想象中的路遥相差十万八千里啊!我心目中的路遥,或许是人生中的高加林,或许是电影中的某个英雄,高大,但不一定英俊;睿智,但不一定奢华;热情,但不一定奔放……可是,眼前的路遥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儿?慵懒、孤傲,无精打采,目空一切。一瞬间,我为他构架的神圣殿堂突然坍塌,几乎对他产生了几份轻蔑:“你是文学大腕?但你不应该这样!”我的脸上写满了失意。突然耳边传来长者的低语:“他病了,病得很重,但他还是坚持参会了。”
我再次惊愕。仔细看时,是啊,人们都坐在普通木制椅上,唯有他,坐在藤椅中,胖乎乎的身子被藤椅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么多的肉却没了力气支撑,就那样松散地堆在藤椅中。当我眨眼重新审视他时,却从那微胖的背影中看到了孤独与无奈——原来,他正在与病魔抗争呢!我开始对我的妄加评判有了十二分的歉疚,崇敬与爱慕中,有了流泪的感觉。我问长者:“我想叫路遥老师题词,不知可不可以?”长者还没等我的话音落下,已经哈哈笑着走了过去,他耳语着对路遥讲话,大家的目光全都投了过来,我的脸火辣辣地燃烧着,连头也不敢抬。长者突然叫我:“小姑娘过来呀!”我受宠若惊,拿着本子绷紧嘴巴就走了过去。路遥老师和善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然后拧开他的钢笔,略微思索,便笔走神游地写下一行繁体大字:学习、思考、创造!路遥,1985年9月28日。
那一刻,我好感动啊,连声说了两遍谢谢,便跑回角落,不再理会别人说什么讲什么,只是注视着本子上的这六个字:学习、思考、创造!激动中还是有些遗憾,怎么这么简单啊?当时我还真品不出其中深刻的内涵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每每翻开路遥老师的这句话,都会读出一种教诲、一种希望和一种向往,是啊,先学习,再思考,再创造,这是一个追求文学艺术之人的必由之路啊!简捷、明了、深远、富有哲理,拥有它,就拥有了一种心灵暗示:学习、思考、创造!必须的,我一定要倍加努力!
之后,我出版了第一部诗歌作品集《夏天的微笑》,特意将路遥老师的勉励之语用一种铅字方式,永远地留在了我生命的记忆中。这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路遥老师,但却在他一篇篇恢宏巨著中聆听着他的呐喊,感悟着他心灵与思想的博大与精深。
1992年11月17日,路遥老师永远地走了,我才知道,那年起,他孤独地拖着病痛之身,足足抗争了六年啊!这一刻,我想起了平凹老师怀念路遥的一段话:路遥暂短的人生是光彩的,他是以人格和文格的奇特魅力而长寿的。他是夸父,倒在了干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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