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这座城市越来越显得怪异的了,从寒冬仿佛一下子就跳到了苦夏。时令分明是春的名分,温度却是夏的张扬了。这样的日子,衣着就显得纷乱,吊带也来了,超短裙也来了,自然也有穿着皮夹衫的。我呢,在这个早晨,穿了一件水红色的体恤。衣服是朋友送的,我很喜欢。再者说了,昨天刚与长春电影制片厂签定了《薛文化当官记》电影改编事宜的最后一道手续,这事算是妥了,穿着这样的衣服,我想讨一份乐呵,讨一份喜气,讨一份吉祥。可是,在办公大楼里,在马路上,在食堂里,我却遇到了尴尬事,面儿熟的就笑着说好鲜艳啊,面儿生的就钭着眼睛看我,嘴角流露出怪怪的笑。我终究诚惶诚恐了,下午赶紧换了一件长袖衬衫。别人看着我怪,我自然理解的:毕竟四十大几的人了,脸儿又生得黑,何苦大红大绿呢?还是大众色的好。
毕竟不是原则问题,水红色体恤衫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烦恼,笑一笑,摇摇头,也便过去了。
一摇头,让我摇出了许多的记忆来。记不得几岁了,亦记不得上二级还是上三年级,又一年春节款款走来。农村的娃是喜欢过年的,过年多好啊:不用上学了,可以吃肉,可以走亲戚(亲戚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好吃的),可以放鞭炮,还可以穿新衣服。之前,我的新衣服都是清一色的黑颜色。棉花是母亲在地里一棵一棵种出来的,一朵一朵采的,线是母亲在纺车上一圈一圈轮出来的,布是朋在织布机上一梭一又一梭子织出来的,颜色呢,是母亲用黑膏子染成的。那会儿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荼,狠批封资修,反对大红大绿,农民人嘛,只有染成黑色了。可是,这一年,母亲说我舅舅从咸阳弄了一蓝膏子,还说过年时要给我们兄弟姐妹们染成蓝衣服。我的兄弟姐妹们那个高兴呀,比吃肉还高兴。话是腊月梢上说的,我们天天等,天天盼,从腊月初一盼到腊月初八,再盼到腊月初十,还没有盼来舅舅的蓝膏子。这一年,我们穿的还是黑衣服,黑上衣,黑裤子,黑鞋黑袜子。虽然没有穿上心仪已久的“花”衣服,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还是欢喜不禁,——那阵子,穿衣服是为了避寒。若干年后,我参加工作了,上班时喝茶看报,下班时麻将金花,日子确实无味。我实在不甘平庸,我是文化人呀!我很想表现出自己的个性来,怎么办呢?先是留长头,长头发留起来了,走到街上搭眼一看,满眼全是长头发,无一例外都是二溜子......算咧,剃吧!后是蓄胡子,胡子蓄起来了,走到街上搭眼一眼,满眼都是大胡子:烤羊肉串的是大胡子、无业游民是大胡子、摆摊算卦的也是大胡子......算咧,剃吧!再后呢,我就在穿衣服上下功夫了:里面是粉白粉白的衫衣,扎着领带,外面是一件棕色的老棉袄。棉袄是我的母亲一针一线缝成的。我这么穿着,大摇大摆,我行我素,我的身后总有指指戳戳,叽叽咕咕,我引以为豪。那会儿,穿衣不是为了避寒,是为了“扮酷”。年过不惑,我终究缓过神了:一个人的个性,不是扮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他(她)内心深处的文化气息支撑起来的。现在,我穿衣服,既不是为了避寒,也不是为了扮酷,我只是为了一份休闲,为了一份随意。尽管如此,还是惹来了闲言碎语。是啊,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看在别人的眼睛里,别人看着不舒服了,撂几句闲话,理解,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上个月,我去吴起县采访。吴旗的山让我恐惧,吴起的狡小让我惊奇,吴起的羊肉荞跺面让我回味无穷,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名叫谢银伍的人,他是我采访的主人公,是采油三厂新寨作业区的经理。采访完了,二万五千字的报告文学也如期交稿,但有两句没有写的心里话:人活到老谢这个份上,不容易,也值。
窗外,广场上的铿锵声落下去了,夜走到了深处,——我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