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范超:残家记

理事范超:残家记

2013-12-16 10:05:06    119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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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看着邻院的一株白杨,在大风里刷刷抖动。树直接就成了一团风。每个部位都被颠的极为匀称。在朝着四方晃开。迸响像攒射的羽箭。树的院子空了,人已经走了。树突然就发现自己在直接面对大风了。原来风来,院子里的一切好歹都还会分担一些。现在风全部倾倒在树身上了。这样的变化它还没有来得及顺畅的适应。树以西的人家基本已经搬离了。从我所处的这个院子已然倒塌的后墙往西看,一家家的界墙已全被推掉,视野忽然就很开阔,直到靠近西边田地的那一堵墙,院子和院子之间没有了隔阂,人却再也没有了心情进去走走,原来家家紧紧聚在一起,难免鸡毛蒜皮扯上半天,现在连鸡毛蒜皮都被一哄而散,令人唏嘘不已了。

我所在的这个院子也被拆的稀巴烂。只有前面一个大房还在。其后能拆的都拆了,拆下的木料,机瓦,楼板等等,已被运往正盖的新房,机瓦正在往新房屋顶上覆盖。屋子住了小二十年吧,还是能住的,却不得不离开。原先是老村里地下水位上升导致搬到此处,现在却是交通和面子重要,又要往回搬一段,是撵着大路去的。屋梁上当年立木时压着的麻钱、红布、五色线和对联都还在。对联是当年娘家老父亲写的,而今他已经入土十余年了。新房的对联一时无人去写,勉强找了村里一个稍微识文断字的,人家拗不过应承下来,终于还是自怯的。儿子儿媳结婚时盖的房子里,地板砖铺的多好,花纹依然鲜艳,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现在都敞开在阳光下。没有一点用途,成了旧迹。要风化多少年才会从中重新长出草木。炕上再也不能睡人,刚刚收割的油菜枯枝残叶被堆积在上面。半墙上的日光灯只剩下干架。带着泥巴的砖块在一边整齐码放了一大堆,它们只是喘口气,休整一下,然后等着被派上另一个用场。
狗在后院,看见我们来,在后院之后狂叫着,它本来也是不喜欢这样的,只是近来陌生的人来的太多了,它有些不习惯。它被动的就会被纳入变动,它守着这个残家,不知道还要守候多久。它在操心自己那个小窝,会不会一天早晨,就会被整体端掉,它径直就睡在了野地里。
和它一样心情的还有猫。黑猫。猫卧在半树上,卧在半墙上,在屋顶上。它是这家里的一份子,终于还是牵挂着要回来。但是家拆了,惊得待产的它只好奔走。它把孩子生在外面,主人从来没有见过它的儿子。但它还是恋着主人,也恋着它的孩子,它随时都想回来,它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过从前的安静的日子。它卧在半墙上,一只眼看着院子里的变化,一只眼惦念着上面儿子们的安全。它看见女主人出来,喵喵叫几声,又朝屋顶喵喵几声,听到稚嫩的回音后,又用金黄的眼珠默默脉脉的看着她的旧屋。它是在向家人汇报,又是在向家人乞食,祈求温暖。
院子中间有一棵杏树,杏是大黄了。是在端午节那天突然黄的。杏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到明年端午节,先把今年的黄色尽情释放了再说。它来的时间与成色和传说中一模一样。主人让我们多摘,紧饱的摘。不然明天也不会剩下一个。杏是有些酸的,核或许是甜的。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就多摘。拿了杌子来站着,端了梯子来上去。够那最高处。和那隐藏在树叶后面的最大个。孩子也顺着树枝攀上,他实在够不着了,就用棍子往下打,砸落了一地,他是否也觉得,反正住不了几天了,不值得再去珍惜。
村道里很是安静,村庄永远都是安静。但是越安静越是慌乱。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事情就在这种安静里杂草丛生,枝枝蔓蔓。牵连不断,没有一点顺畅的时候。容不得人有半点的喘息和消停。没有大欢喜,也没有大悲伤,有的只是往过忍受,相信它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实在撑不住了,找一棵树,自己靠着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再靠着想一会儿。然后一切照旧。树已经在风里发出很大的颤音了,你的忧喜在风里什么都算不上。
我走到村边,看见有人在果树园里套袋子。端着梯子。一个一个的往上套。人穷了也就心粗。随便倒腾来塑料袋套上。心细的人,则会找来那种褐色或者深褐色的纸袋,上面印着暗色花纹的,细细套上,是一面面画,在风里张扬。一个人在树地里忙碌,不放掉任何一个。究竟是不是浪漫的事,只有她们心清。但是在安静的工作里,烦乱还是会被消减一些的吧。
小姨家里四个人。姨夫和表弟两个在盖房,表弟媳妇一个在套袋子,姨在家里做饭,往工地送水。姨说:娶媳妇盖房,花钱没王。不知道那个地方都会要钱。要去许多地方采购东西。邻家,对门,村上,镇里,外县。要去买最划算的。开着车得眼亮,不能被罚款。仅有的几个钱要花到响处。盖是很快的,全部都承包出去了,全是小伙子。只要有钱,材料供足,盖得飞快。68日就立木了,计划要摆上十二桌。要谢忱匠人,要通知亲戚,要邀请乡邻。村子里多的是来搭红的。一条烟,几挂鞭,一扎啤酒。礼比以前也重了。但其实情分却比以前轻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大家也忙,能来帮忙的极少。人们心里想着你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怎么能够盖起这么大这么美的房子,总不是个滋味。路上见了能避开就避,避不了了也不问建房的事儿。
我也给了表弟三百元。他不要,我硬给。觉得三百元放在我这里花也就花了,也不知道怎么花了。而在他那里,或许就会很快变现为水泥,铁丝什么的。我们往回走时,顺道去新房看看,新房是两层。上下各三间房子。灶房,客厅,浴室,都有。盖这一院房子,他已攒了很多年,之后也要缓上很多年。再不敢弄了。他本来在县城汽车站有个似是而非的工作,因为车少了,这几天竟也丢了。他的女儿却突然下腹疼痛,应该是脐疝。总之够他烦的。事情交错着诞生在哪里等候他应付。希望这样的新房能够带给他好运。
沿途的麦子黄了。麦子是很少的了。夹杂在树地下或者两片树间。过去是麦子多,果树少,现在果树多麦子少,也算是变化。都种的够自己吃了就行,场地都不用了。人再也不愿意出牛马力,把自己渐渐也隔合适了。但是事情依然是在一个层面上次第出现着。一个还没有结束,另一个就已经孕育诞生。虎在那里看着你如何收场。回来路上摊满了新割的麦草。需要来往的车轮撵掉颗粒。我这城里的车没有见过,不时会惊叹几声,颤栗着从麦子身上放肆的压榨过。有人在路边借风高高扬麦,也有人腰弯得很低对着风扇再吹。许多人都在用木棒槌砸油菜。油菜籽堆了一簸箕,朝着有风的方向,颠着。试图让风把里面的琐屑吹走。
我看着麦子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到麦地里去转一圈,甚至滚爬一阵。让久违的麦芒划拉一下我紧张老糙的皮肤。刺开它也可以,我们过去疼痛,就是要放血的。我还想用手抓摸一下它们。看看手感是否还像当年一样。我又怕人说我矫情,连自己人都怕。我曾经还想带着几个画家朋友来此搜集一下素材找找灵感,后来想着也就算了,休闲在这里总是显得不合气氛,连我到处照相也显得有些怪异了。姨夫和表弟满身是泥,一阵忙碌,我这样还是不好的。终于车行一阵后,我瞅了一个机会,说要去撒尿,终于跑到一片麦地里揪了两根麦穗,我要把他带回城市里去,放在我的书桌旁。我要看着它。院子里前一向曾经掉下过一根麦穗,被车撵了。母亲带着我的儿子出去溜达,儿子蹲下看了半天。母亲说,这是麦子。儿子说:麦子。她说,籽粒饱满,是个好收成啊。
     院子败落,逐渐又会变成田地。而田地又变成了住家和村落,散落在设路两旁。我的心也是不静的。我在前一夜还加班到两点,接下来的这一夜也不会早睡。但是我还是抽空回去了一趟。我不想让自己太匆忙。得了片刻闲暇。心里轻松异常。看到一些场景,就想起了很多事情。我已经对很多地方有许多似曾相识的感觉悄悄从身上褪去了。尽管我的匆匆容不得它们及时回来。但有这样一次亲近故土的机会,我依然觉得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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