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命苦，9岁离娘，12岁就辍学回家，织布、纺线、洗衣、做饭，小小年纪便承担起家庭重担。母亲7岁就与父亲订婚，是典型的包办婚姻，两人一辈子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压根谈不上什么幸福。我家兄妹四人，我是老大。小时候我父亲在外，家中里里外外便靠母亲一人打点。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虽然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但后来硬是坚持着在夜校学完初中课程。这在那个年月是很不容易的。母亲一生向往知识、追求文化，至今尚能读书看报。我之所以能走上文学道路，是与母亲的这种潜移默化分不开的。我，包括我小弟当年都曾有过辍学的念头，幸亏母亲坚持，否则我俩就没有今天。我大弟及我妹妹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都是花了许多钱才换来的。母亲一生不管自己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委屈、流再多的眼泪，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兄妹出人头地。我小的时候特笨，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总是做不对。有一回，母亲一气之下打中了我的鼻子，血流如注。我哭，母亲哭。
    我19岁那年开始在县城读高中。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步步地离开了故乡。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便很少回家了。后来我娶妻生女，有了自己的小家，开始过起自己的日子。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娶了媳妇忘了娘。起初母亲并无抱怨，但随着我们兄妹一个个地外出工作、成家立业，母亲便开始感到孤单。于是她常给我打电话。有时是一大早，有时是半夜。每次打电话，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她总是反复对我说，要心胸开阔，要与人为善，要爱惜身体，要注意安全，要名利看淡。人常说：母亲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有一次，我正和一帮朋友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吃饭，母亲忽然打来电话。我问母亲有啥事。母亲停顿了好大一会才说没啥事，娘想我娃哩。听到这话，我一下就流泪了。
    母亲五十岁后开始信佛。顶礼膜拜，异常虔诚。平日里她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但遇到和尚道士上门化缘，她总是慷慨施舍。有几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对她说：“妈。你这样不对。你这不是信佛，是迷
    信。”母亲非但不听，而且还数落我。“不要胡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咋能没有佛？舍钱那是积修。”我见无法说服母亲，便只好由着她去。人到晚年，精神总要有个寄托。信总比不信好。
    对于母亲，我充满了内疚。我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母亲一生倔强，一生要强，一生盼望着子女能出人头地。可是我却偏偏辜负了母亲。我既没有光宗耀祖也没能让母亲安享晚年。如今，母亲已年近六旬，但依然在为生计而劳碌，依然在为子女而操心。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腰椎间盘突出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这几天喉咙又发炎，打吊瓶。听到这，我心痛不已。我想象不出，当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尤其是夜里一个人望着黑漆漆头顶的时候，她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刻她是否在想念他的儿子，是否会抱怨儿子的忘恩与自私？母亲，请让儿子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