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日,我去拜访陈忠实先生。一场透雨刚刚息了,天空并没有晴朗,灰蒙蒙的。西北风很有几分劲道,冷飕飕的。这是一处格外幽静的小区,数十栋清一色的多层建筑,由于年代已久,也像眼下的天空一样灰蒙着。路两边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铺一地金黄的落叶,一路慢行,像踩在地毯上一样无声无息。我和陈忠实先生打过几回交道,也曾坐在台下听他讲课,也曾坐在一张饭桌上推杯换盏,一来二去的,便有了几分忘年交的味道。日子走得快,不知不觉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有几分思念。加之单位想邀请他参加一个活动,便打电话过去,说:陈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好。陈先生用低沉的嗓音说:我好,我好。军校,你也好吗?我说:我也好,好长时间没见您,想您了。陈先生呵呵笑道:来谝嘛。放下电话,我便奔陈先生的工作室而去。
开门的陈先生老花镜架在鼻子尖上,白衫衣,毛背心,灰色秋裤,赤脚趿着一双棉鞋,很随意的样子。想想也是,这是人家的工作室嘛,这是人家的家嘛。陈先生的家可以用凌乱来形容。从客厅到卧室,从厨房到阳台,到处撂的都是书,有的堆得有些年头了,色泽昏暗;有的是刚出版的,簇新着,一本一本的书撂得无秩无序,高的高,低的低,让人感觉转身都很困难。一张硕大的书桌把整个书房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铺着毛毡,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有几幅刚写的字正在阴干,墨香扑鼻。客厅里摆着一组沙发,一大二小,大沙发上堆的全是书,两个小沙发的扶手上也堆着书,半人多高,只留一个小小的空间,需小心翼翼地才能坐下去,更需小心翼翼地坐着,稍有不慎,就会把扶手上的书碰落于地。我和陈先生坐在客厅里寒暄,他抽他的“黑棒子”(雪茄),我抽我的“芙蓉王”。陈先生问起我的创作情况,我一二三四地做了汇报。陈先生鼓励我说:好好写,写作是个苦差事,偷不得懒,也没啥诀窍,都是一篇一篇练出来的。陈先生随后又问起我读书的情况,我也一二三四地做了汇报。陈先生警告说:这就对咧,别以为自己有了点儿小名气,就认为自己的翅膀硬成了,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书也不读了,这可要不得。读书的时候,尽量把面放宽泛一些。不光要读文学方面的,还要读历史、哲学方面的书,不光要读中国的书,还要读外面的书。尔后,陈先生就沉默着抽烟,一副沉思状。他的神态我是熟悉的,满脸的褶子我也是熟悉的。我问:陈主席,你平时锻炼吗?陈先生说:咋能不锻炼呢?生命在于运动嘛。说到这儿,陈先生站起来比划着说:你看,每天早上吃完早饭以后,我都要从南阳台走到北阳台,每次走二十五个来回。我吃了一惊,问:就这么多?陈先生道:就这么多。我说:你应该多走一走。陈先生喟叹道:我也想多走一走,可哪有时间嘛。每天就那么点儿时间,要看书,要写作,还要参加各式各样的社会活动。能推的我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就硬着头皮去了……陈先生的确是个大忙人。
谝着谝着就到了饭时,我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单位上要搞一个书法展览,想请陈先生去剪彩。陈先生显然生气了,断然拒绝道:不去!我不是书法家嘛,参加的哪门子书法展览剪彩?对对对,你说得没错儿,我也写毛笔字,但那是毛笔字,不是书法,懂不懂?
碰了一鼻子灰,我又提出请陈先生“下馆子”。陈先生又一次拒绝道:不去!中午吃完饭我还要休息。我打量了一下厨房,没有动火的迹象。陈先生解释说:我中午都在小区的食堂里吃,小区里的食堂不错,馍呀面呀米饭都有,菜的花样也多,合我的胃口,要不你跟我去试试?我也委婉地回绝了陈先生的好意。临别时,陈先生赠我一幅他的字:此心平静如流水,放眼高空看过云。
回家的路上,我独自琢磨:陈先生是勤奋的,也是有原则的,写作的原则,读书的原则,写字的原则,为人处事的原则……既不随波逐流,亦不人云亦云。或许正因为如此,陈先生才会写出《白鹿原》那样的不朽之作,才会活成中国文坛的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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