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没有升出山头,光晖依着大地洒向天空,夜幕中有了亮色,拓老二和刘文魁沿着一条泛着白光的羊肠小道,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黄河的深谷里。二人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他们不时地抬起头来,两岸都是黑幽幽的大山,谁也分不清到了哪里。天空逐渐变亮、亮色逐渐扩大,月亮就快要升起来了。他们转过几个山弯,隐隐约约能听到黄河咆哮的声音,越往前走,咆哮声越大,离壶口不远了。
拓老二和刘文魁坐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这次咱们任务怎么完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半点线索。”刘文魁看不清拓老二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拓老二没有回答刘文魁的话,点着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吸着,望着对面隐约可见的一疙瘩一疙瘩群山,停了一会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急什么?”时序进入深秋,河湾里有了丝丝凉意,拓老二解下腰上吊着的皮酒壶,拔开塞子,自己先抿了一口,然后递给刘文魁。“喝一口暖和点,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得在这河湾里过夜。”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了起来。
前天晚上,厂长把拓老二叫去,“老二,最近咱们运到宜川和阎锡山部队交换武器、药品、布匹的石油出事了,几次出去的人只回来一个人。他说,他们走都壶口附近时,天快黑了,麻糊糊的,突然山上来了一股人,都带着枪,把他们包围住。没想到这伙人抢走石油后,把他们绑住,滚向黄河。他在滚落的过程中,在一个漫坡上被一棵枣圪针挡住了。苏醒后,在石头上磨断绳子,跑了回来。宜川属国民党统治区,我们既不能用兵,又不可请求阎锡山部援助,现在还搞不清他们到底是土匪还是国军。可这事又不能耽搁,前线每天都在死人,急需要我们换来的武器、药品。马上就是冬天,我们也要给大家发棉衣。你必须尽快除掉破坏我们运输线的人,保证我们的产品顺利运出运回。”拓老二知道,每次这样的任务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执行。
拓老二离开时,厂长问他:“需要人配合吗?”
拓老二干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这次厂长主动提出给配备合作人,说明任务之艰巨。“那好,让刘文魁跟我走,这小伙子机灵,手脚也来得,关键时刻,好有个帮手。”
月亮爬上山顶,月光的清辉从对岸照过来,峡谷里明亮了许多。刘文魁站起向脚下一看,深不见底,头脑感到一阵眩晕,两腿发颤,顺势又坐在石头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平时吹得多胆大,就这点怂胆量。”拓老二瞥了一眼刘文魁,揶揄道。
小路能看清了,二人加快脚步,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脸上感到有凉凉的雨丝飘落,他们抬头仰望,天空月朗星稀,没有一块云彩,肯定没有下雨。雨丝是从哪里来的?转过一个很大的山峁,黄河的咆哮声顿时剧增,呼呼地如山洪暴发一般,二人面对面说话也得大喊。月辉中,朦胧看见满槽的河水突然加快了脚步,奋勇争先的挤向壶口,毫不犹豫地跳下几丈深的龙槽,溅起十余丈高的水雾后,左突右冲,呐喊着、奔腾着、踢咬着向前奔去。
“咱把敌人抓住了,就撂进这壶口,也叫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刘文魁从震惊中醒来后发狠地说。
月亮升到当天,把黄河峡谷照得白昼一般,这时我们可以看清夜晚行走在这百里没有人烟的羊肠小道上的是什么样人。拓老二,三十出头,大高个子,黑脸膛,络腮胡子,穿着长袍,戴着礼帽,拄一根拐杖,像个商人。刘文魁二十多岁,留着偏分头,身体消瘦,长衫上套一件短褂,系一根棉线织的腰带,肩上背一个褡裢,像很重,不时地用手向起扶一扶。
拓老二回头看了一眼刘文魁:“没那么容易,咱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今夜要走到天明?”刘文魁问。
“很难说,如果遇不到庄户人家,我们就继续走,实在太累了,就地睡一会。”拓老二在前面继续走着。
又转过一个山峁,黄河的咆哮声逐渐减弱。前行不远,出现了一条岔路口,二人停住脚,抬头向山上望去,半山腰的崖窑里有灯光闪烁。两人互望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笑容,看来今夜不要在敞地里睡觉了。
拓老二习惯性地向四下里仔细观察了一遍,凑在刘文魁耳朵上说了几句。然后把鞋提在手上,向山上走去。刘文魁也把鞋子提在手上,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边。
沿着之字小路,拓老二悄悄靠近有灯光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小院,院墙是用石头垒的,高不过三尺。没有大门,豁子口用枣圪针挡着。院子里有两孔六七尺高,五尺多宽的窑洞。从亮着灯光的窑洞里传出许多人“开开”的喊叫声。拓老二一听是在赌博,押名宝。就向停在远处的刘文魁招招手。刘文魁上来后,二人穿好鞋子,推开枣圪针,走进院子。
拓老二在门上拍了拍,没人理,就推开窑门走了进去。“打搅各位了,我们想赶明天早晨的头班船过黄河,多贪了些路程,没有找到旅店,让我们在你们这里住上一晚,店钱照付。”拓老二说着向大家做了一圈揖。
拓老二他们的到来,赌博的谁也没有察觉,突然一说话倒是他们吃了一惊,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二人身上。
宝官好像赢了钱,上下打量着他们,笑咪咪地说:“你们二人好胆大,听说,最近延长石油厂几批运油的都被鸡鸣山的土匪曹老五给拾掇了,这里白天都没人敢走,你们两个不怕死的,晚上走。算你们命大,到旁边窑里去睡。如果要吃要喝,有水、有柴、有米、有面,自己做。”
拓老二和刘文魁再次做了一圈揖,到旁边窑里去。
刘文魁烧得一点开水,每人喝了半碗,倒头就睡。拓老二提示要他头朝下,刘文魁会意,把头移向炕底,很快发出鼾声。拓老二把褡裢枕在头下,怎么也睡不着,一是担心这些人,会不会有歹意。二是听到了关于延长石油的消息,就支起耳朵,看能不能再听到有用的消息。
隔壁窑里很快又开始赌博。拓老二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听不见赌博的乱喊了,好像在说他们两个,又听不确切,就爬起来,光脚轻轻地走到院子里,蹲在墙角,装得大便。
“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半夜来到这里。”一个问。
“我看像两个生意人,听口音像是延长一带的。”另一个回答。“这两个人真算命大,看来今天晚上曹老五他们没有出动。”
“曹老五这几趟活劫了不少,可能想延长石油家暂时不会再来了,这两天肯定在前面的望河楼上。”是又一个人的声音。
“延长石油家这几次损人折财,难道他们就真拿曹老五没办法?”
“咱们是白区,延长是红区,现在两家关系又不好,军队没法来,人少了又打不过,曹老五就是抓住这一点,最近连续劫杠。石油厂也是干着急没好办法。”像是宝官的声音。
“如果延长石油家能把曹老五除灭了,也算为百姓除了一害。这几年曹老五无恶不作,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连邻居都不放过。”说话的人唉声叹气。
拓老二听着,心想这些人确实是赌博人,就回到窑里睡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太阳已经升上对岸的山头。拓老二过来,只有宝官一个人。拓老二点着一袋烟递给宝官,笑着说:“打扰了,昨晚不是遇见老哥,还真得在野地里睡觉了。”
“谁出门也不背窑。我们也常夜里到处投宿。”宝官接过拓老二递过的烟锅吸着说。
“最近路上还太平吗?”
宝官打量着拓老二:“怎么说,这段时间曹老五活动猖獗,杀人越货,连着出了几宗,延长石油家那些人死得真惨。”
“曹老五是个什么人这么厉害,官府就不管?”拓老二淡淡地问。
“你是过路人,给你说也不怕。曹老五是距这几十里鸡鸣山的土匪,手下有大几十号人,二十多条枪,那里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国军曾打过几次,都没有消灭了。此后这些人就更嚣张了,在周围欺男霸女,谁也不敢说。”
“曹老五就一直在鸡鸣山上住着,平时也不到城里或其它地方去?老百姓就不会趁他不在意时,一下放倒他。”拓老二忿忿不平地说。
“很难,曹老五走时身边总带着五个保镖,个个身手敏捷,听说人人都是神枪手,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他很少到宜川县去,但隔三差五到前面码头的望河楼去,那里有一个叫粉牡丹的女子,是他的相好。”宝官像在说故事。
“那女子一定很俊吧?老哥见过吗?”拓老二急切地问。
“那还用说,在这周围几十里是绝对的人梢子,有多少人一年把钱都送到那里。不少商人拔不了脚,来时腰缠万贯,走时一贫如洗。可自从沾上曹老五,谁也不敢碰她了。”宝官意味深长地说。
“看来,老哥和粉牡丹肯定有一腿?”拓老二笑着问。
宝官看了一眼拓老二:“不瞒你说,过去我还真十天半月去一次。粉牡丹爱押名宝,陪着耍高兴了,就留我过夜。”宝官嘴里啧啧着,沉侵在幸福的回忆中。“说笑了。”
“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哥也不枉活一回。不早了,我们得动身。打搅了,给你多少店钱?”拓老二笑着问。
“随便给点,你们又没吃饭。”
拓老二拿出带着的边币,给了两元。宝官看了一下,笑着说:“那边过来的?”
“我们要到对岸去,赶船,我们走了。”拓老二双手抱拳,再次拜谢。
拓老二和刘文魁下了山坡,顺着小路,走了二三里,照见码头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抬头仰望,半山上有一个大院,看见红砖绿瓦,肯定是望河楼了。
拓老二拿出金丝眼镜戴上,刘文魁走在前面,二人沿着用石块铺成的之字路向上走去。
这个院子座落在一个山窝子里,院墙是用石头垒起的,有四五丈高,墙上有像窑洞口一样的大门。大门上方石头上刻着赵体的“望河楼”三个一尺见方的大字。明显能看到墙上有几层枪眼。刘文魁走到大门跟前,轻轻拍了几下。
过了一锅烟功夫,没有动静,刘文魁就重重拍几下。“干什么的?”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问。
“住店的。”刘文魁大声喊。
一个伙计打开小门,让他们进去。拓老二左右看着,这个院子共有三层,第一层院子不是很大,正面是六孔石窑洞,左右是骡马圈,凭经验这是下人住的地方。他们继续向上走,第二层院子很大,正中有一棵老槐树,树荫罩住了整个院子,树身两个人肯定合抱不住。正面六孔石窑洞是客房,左手边瓦房是厨房,右手边有五孔略微小一些的石窑洞,门锁着,像库房。通往三层的还是窑洞形拱门,紧闭着,拓老二知道,那是主人生活的区域,外人是不能涉足的。
伙计把他们二人领进窑洞,吊着脸问:“吃饭吗?”
“吃,有什么好吃的只管上,我们有的是钱。”刘文魁拍拍褡裢说。伙计脸上马上阴云转晴。
吃过饭,两人泡了一壶茶喝着,拓老二喊:“伙计,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伙计跑来问:“你要玩什么?名宝、骰子都有。”
“拿名宝来。你们这里有人玩吗?”
伙计很快拿来名宝。拓老二在自己住的窑洞里和刘文魁玩了起来。拓老二出名宝在延长是一绝,名宝扬得老高,宝芯可以在外边转得像一朵花,就在落地一刹那扣在宝匣中。有时你看见宝芯转动,但不离宝匣,扣在地上,听见还在转动。很快有几个住店的客人和伙计就加了进来。
一个伙计把拓老二出色的名宝技艺说给粉牡丹。
“来了什么高人,让我也见识一下。”门口传来女人甜甜的声音。拓老二知道是粉牡丹到了,可抬起头看时,还是呆住了,出名宝的手停在了空中不知放下。虽然他有准备,但没想到有这么美。粉牡丹看上去不到三十,白中透粉的脸上好像碰一下就能流出水来,小巧的嘴上搽着淡淡的胭脂,两只大花眼扑闪一下就能勾人的魂。一领枣红色的旗袍勾勒出身材的曲线,瀑布一般的波浪式长发披在肩上。脚上是血红的高跟鞋,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像上海滩来的明星。在场所有人霎时都成了哑巴,热闹的赌场顿时鸦雀无声。
粉牡丹走进窑洞,赌徒们自然让开一条通道。她旁若无人地缓缓走到炕边,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一只脚点地,一只脚吊在空中。窑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大家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么办。
“一群大老爷们这是怎么了?继续押名宝。听说这位爷名宝出得美极了,露两手,让小女子见识见识。”足有半分钟后,粉牡丹笑着说。
拓老二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抓起名宝,可手不停地颤抖,几次宝芯露在宝匣之外。“他妈的,这是怎么了。”拓老二狠狠地在心里骂着自己。“必须镇定,一定要在气势上压住她。”拓老二抬头直视着粉牡丹嫩白的瓜子脸,笑着说:“客从主便,请问你是出宝还是押宝?”
粉牡丹浅浅一笑:“随便,听说你出的很美,你先出。”
拓老二动了动屁股,坐舒适了,沉着地抓起宝匣,随着长长胳膊的高高扬起,宝芯在空中飞快的旋转,上下都是一道红色的弧线。在落地一刹那,进入宝匣,听不到一点相撞的声音。
粉牡丹押名宝也是十拿九稳。拓老二明宝一放定,粉牡丹拿出两块银元放在拓老二面前正中间。拓老二一惊,厉害,知道押中了。其它人纷纷效法,有的押银元,有的押法币,摆下常常一绺。粉牡丹头微偏,眼睛盯着宝匣,伸出玉指,轻轻揭起宝匣,银元正对红心。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第二宝、第三宝粉牡丹全押中了。粉牡丹赌注越下越大,脸上露出轻蔑地笑容。拓老二将宝匣倒在左手上试试,又交回右手,重新高高扬起,宝芯还是红色的弧线。可拓老二心里清楚,宝芯少转半圈或多转半圈。粉牡丹连住押了三个黑屁股,二人基本打了个平手。
拓老二不停地变化着宝芯转动的速度和宝匣扬起的高度,粉牡丹押宝十中一二,输多赢少,拓老二面前的银元垒起有半尺高了。其他赌徒成了看客,再没有人敢下注。
拓老二看了一眼垒起的银元,将宝匣推到粉牡丹面前:“妹子你来,我押如何?”
“你以为我输不起了?还是你来。”粉牡丹把宝匣推回拓老二。
拓老二继续出宝。粉牡丹想扳回老回本,仍在加大赌注,可天不遂人愿,大多都是黑屁股。拓老二面前的银元逐渐升高,直到窑里看不见了,拓老二才停住手。看着粉牡丹“歇一会吧?也该吃饭了。”说着把银元推到粉牡丹面前。“初次相遇,你是我遇见的最豪爽的女人,权当我们是玩了一次,拿去。”
这下粉牡丹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的银子失而复得,就是曹五爷一次也不可能送她这么多银子。她感激地望着面前的拓老二,两颊泛起红晕。“仗义,你也是我遇到过的大丈夫。好,妹子请你喝酒。”
“那怎么行,男人还能让女人破费,我请你。”拓老二向伙计喊:“备一桌好菜,温两壶上等好酒。”
“给妹子个面子,到我窑里去,我有两瓶多年的西凤,咱们一醉方休。”粉牡丹看着拓老二,扑闪着一双大花眼。
“恭敬不如从命,我今天可要饱口福了。”正中拓老二下怀,他和刘文魁跟着粉牡丹来到三层。
三层距二层有两丈多高,全是用石块砌起的墙壁。上下是窑洞形的通道相连,两道门天一黑全关了。院子里建筑以瓦房为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另一种风格。老槐树的枝叶挡在房顶上,即是盛夏,房里也不会太热。
粉牡丹把拓老二和刘文魁领进自己的房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二人不适应,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拓老二和刘文魁坐在垫着软绵的座垫的长靠背椅子上,观察着:房子前后都有窗子,正中是一张大大的床,四周罩着粉红、透明的蚊帐。床上放着两块一红一绿缎面被子,被子上放着绣有鸳鸯戏水的枕头。他们面前是雕着花鸟的茶几,放着小巧玲珑的紫色茶壶和茶杯。对面墙上挂着一把琵琶和一支笛子,琵琶下面是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是文房四宝。
粉牡丹为二人泡好茶,对着门口喊:“大姐,备些好菜,我要好好招待今天认识的这两位朋友。”然后坐下陪二位喝茶。
菜很快准备好了,一个四十多岁、穿戴整齐的女人送进来。粉牡丹站起来,笑吟吟地说:“大姐,一起喝两盅。”
大姐看着拓老二和刘文魁,会意地笑了。“你们喝,我还有事。”
粉牡丹从桌子里拿出一瓶西凤酒,递给刘文魁。刘文魁用牙咬开瓶盖,开始热酒,先倒满酒壶,然后给酒盅中也倒了半盅,用洋火点着,把酒壶放在火焰上,酒盅中的酒着完了,酒也热了,房子里飘满酒香。他给三个酒盅都倒满,然后三人一碰,一饮而尽。
三人你敬我,我敬你,不觉一瓶酒就完了,都微微有些醉意。拓老二,粉牡丹互相看着,说些相见恨晚的话。粉牡丹脸色发红,更是俊俏。她从桌子里又拿出一瓶西凤酒,要刘文魁打开。拓老二用手按住,不让打开。“妹子心意我们领了,这么好的酒我还是头一次喝,你哪里买的?”
粉牡丹莞尔一笑:“是人送的,平时我舍不得喝,好酒配英雄,今天我高兴,咱们继续喝。”说话时两人手还按在一起。
“这人很大方,你给他留一瓶。”拓老二有点醋意。
粉牡丹看着醋意的拓老二,高兴地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曹老五,你怕吗?还敢喝吗?”
“有什么不敢,喝。”拓老二拿过酒瓶子,咬开瓶盖,倒满三盅。“曹老五又不长三头六臂,怕什么?”
刘文魁见粉牡丹完全沉侵在喝酒的快乐之中,就走出房子。月亮露出了半个头,院子里什么都能够看清楚,他目测着院子大小,院墙高低,各房之间的距离。想象着曹老五来时,保镖可能的位置等。
拓老二和粉牡丹继续喝着。
“曹老五来,没有了西凤酒你怎么交代?”
“那还不简单,我喝了。”
“曹老五究竟是个什么人?”
“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可不要怕得你现在就跑了?”粉牡丹含情脉脉的看着拓老二。
“你以为我是怕大的?”
粉牡丹轻轻地诉说着。“曹老五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无恶不作,可他对我很温柔,很体贴,出手也阔卓。有时我真不敢把他和杀人魔鬼联系在一起。”
“我看你这么年轻,这么俊,又有这么好的才艺,为什么就要在这里受他的气?”拓老二环视着房间深情地说。
粉牡丹陷入深深的痛苦,眼泪盈眶而出。原来粉牡丹是宜川县一大户人家的女儿,父母送她到太原读书。不料日本人占领太原后,她被日本兵抓住遭到轮奸。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妓院老鸨骗去。一次一个客人把她带出来过夜,她灌醉客人,趁机逃走,过了黄河,觉得没脸回家,就来到望河楼上。曹老五来了以后,就不准别人再碰她。
粉牡丹盯着拓老二:“你说,我还能干什么?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拓老二没有回答粉牡丹的问题,反而问:“你为什么不想办法除掉他。”
粉牡丹酒似乎醒了,瞪着拓老二:“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拓老二酒也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干什么?略作思考。“共产党、八路军你听说过吗?”见粉牡丹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是从延长县过来的,那里是共产党的天下,没有土匪,没有强盗,人人平等,人人劳动。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真正的抗日军队,正在黄河对面抗击着日本人,才保住黄河,使日本鬼子过不来。”
“你给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抗日是全中国人民的事,不是哪党哪派的事。现在共产党、八路军抗日非常艰难,武器、弹药、药品、布匹等奇缺。但延长有石油,本来可以和宜川县境内的国军换些我们需要的物品。可最近曹五爷抢我们的货,杀我们的人,使我们的供给线断了。我这次来,就是要消灭曹老五,恢复我们的供给线。”拓老二盯着粉牡丹。
粉牡丹半天不说话,凤眼不时地看看拓老二。
“我把什么都说了,决定权在你。你是读书人,你好好想一想。日本人迟早要被中国人民赶出去,曹老五迟早要被政府镇压。如果你能帮助我们除掉曹老五,人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月亮升到当天,光芒透过窗子洒在粉牡丹身上。拓老二在房子里来回踱着,看见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失去了灵性,低着头正在进行痛苦、艰难的思索。拓老二觉得把这么难抉择的问题压在一个饱经灾难年轻女子身上,真是太难了。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无情。现在要想尽一切办法,说服粉牡丹,全力配合,除掉曹老五。
拓老二走近粉牡丹,用手在她肩上轻轻拍着,眼睛鼓励着她。粉牡丹抬头,可怜楚楚地望着拓老二:“我不求有功,你说,老百姓还能容纳我吗?”
“你的遭遇不是你的错,责任在罪恶的日本人身上。你为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只要你振作起来,做对国家、民族有意义的事,老百姓不但能接纳你,而且可以敬重你。你知道:历史上的西施、貂禅、李师师,她们为了国家利益,哪一个人不敬重?消灭曹老五,恢复延长石油运输线就是抗战,就是打日本人,就是为你和像你一样受日本人凌辱的中国人报仇。消灭曹老五以后,我们到解放区去,你一定会发挥自己的才能,过上你想要的日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粉牡丹疑惑地望着拓老二。
拓老二坚定地望着粉牡丹。“是的,请你相信我。”粉牡丹把头靠在拓老二肩上,拓老二用手紧紧抱住,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月亮开始西斜,月光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床上。
拓老二把粉牡丹扶得坐在椅子上。“曹老五什么时间来?”
“来去不定,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也可能半月二十不来。”粉牡丹就把曹老五来了后的情形全告诉了拓老二,然后走到院子里,把五个保镖的位置指给他们。“你们两个人有办法他们吗?再说,曹老五一到,上院是不准其他姐妹接客的,你们怎么上来?”粉牡丹担心的问。
“只要你配合我们,想办法把曹老五灌醉,其它问题我们解决。”拓老二轻松地说。“不要说五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们也有办法。”
第二天傍晚,之字路上上来一队人马,走到洞门前,拓老二一看刚好六人六马,心想一定是曹老五到了。这伙人个个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个身高接近六尺,白白净净,像个文静的书生,穿着长袍,带着礼帽,见人微微一笑,点头打个招呼。拓老二怎么也把这些人和土匪联系不在一起。伙计早早开了洞门。他们轻车熟路,把马拴在一层的马槽上,四人径直来到二层,坐在客房里,伙计很快端上饭菜,他们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到各窑洞里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躺着休息。天一黑,两人走到一层,两人留在二层。
曹老五带着贴身保镖来到三层,先向老鸨微笑着打了招呼。粉牡丹笑吟吟地迎出来,搀着他的胳膊走进房间。保镖贴墙站在门口。老鸨给送来饭菜,他几口吃完,笔直的站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四方。
曹老五脱掉长袍,坐在长靠椅上,粉牡丹为他泡了一壶茶喝着。很快老鸨送来酒菜,两人对饮起来。他们搳拳、打杠子,谁输了谁喝。今天曹老五特别有雅兴,不是猛喝,倒像是品酒,也不猴急着上床。一壶酒喝完,从墙上取下琵琶和笛子,把琵琶递给粉牡丹,自己拿起笛子,二人合奏起来,寂静的旷野里飘荡着美妙的音乐。
粉牡丹陶醉在音乐之中,忘记了一切。
合奏了几曲,曹老五激动地抱住粉牡丹,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端起酒盅:“为我们的合奏干杯!”
粉牡丹看着英俊的曹老五,迟疑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盅,和曹老五一碰。“为我们合作干杯!”
二人坐下继续喝酒,粉牡丹几次神情恍惚,“怎么了?喝多了吗?我们不喝了。”曹老五一只手搭在粉牡丹肩上,扳得靠在自己身上。粉牡丹闭着眼睛,停了一会,睁开眼睛,“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别高兴,来,我们再喝几杯。”粉牡丹和曹老五各自端起酒盅。曹老五倒酒时,给自己倒得满满的,给粉牡丹只倒半盅。
“这几天我老感到心慌,总像要出什么事,延长石油家总会来寻事的,只是不知道迟早。”停了一下,曹老五继续说:“明天我不走了,在这里住一天。每次来你这里,我就想金盆洗手,咱们二人走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生上一群孩子,那多么的美啊!可我现在身不由己,山上几十个弟兄怎么办?”曹老五酒喝多了,抱着粉牡丹喃喃地说。
粉牡丹把曹五爷扶得睡在床上,很快发出鼾声。
月亮升起来了。粉牡丹看着熟睡的曹老五,掉下两行热泪。端起煤油灯,在窗户上转了两圈。
潜伏在老槐树上的拓老二和刘文魁看到粉牡丹发出的讯号,拽着绑在树上的绳子,来到房顶上,一个倒挂金钩,将锋利的匕首插入保镖的喉咙。然后轻轻落地,来到粉牡丹房间,手起刀落,结束了曹老五的性命。粉牡丹怕得嘴刚张开,拓老二一把按住。安顿好粉牡丹,二人打开洞门,轻手轻脚来到二层,看见两个保镖走近,同时甩出飞镖,正中咽喉,两人咚的一声倒地。一层上的保镖听见二层响动,不知是什么声音,警惕的站在枪眼上,注视着下面,后背全暴露在拓老二和刘文魁眼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甩出飞镖,两个保镖顺着墙面缓缓倒下。拓老二怕这些人没死,走过去又捅了几刀,然后把六人全放在骡马圈中。
月亮像一个银色圆盘悬挂在当空,黄河峡谷里明亮起来,两岸群山层峦叠嶂,绵延千里,宛然铜墙铁壁。拓老二、刘文魁、粉牡丹骑着骏马,沿着狂怒的黄河,逆流而上,渐渐消失在苍茫的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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