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把大学看得尤其神圣。由是,我一位大学门口的保安具有别具一格的火眼金睛——那庄严的保安一定能够通过外表看得出谁人才有资格进入那知识的殿堂。那些门里穿梭的学生和从门里往外走出的教授,都是何等的自信和自知。
我不属于这个大学的任何一份子,那怕是丝丝蔓蔓的硬要往上扯,怕也只是知道邻家的男孩在这个大学里学习。于是,我忐忑地站在大学的门口看。看出入其间的人群的气定神闲,看往来匆匆的学生的若无其事,看进去的汽车被保安拦住敬礼。
其实,我很想进去看看的。想去看看这个神秘的培养人才的机器,是如何把一批一批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和海纳百川的学生改造和改变成高智商高才华的人才的。我简单地以为,大学是一个门槛。大学之所以叫做大学,是提供大知识传播大学问培养大学究的一个特定场所。他必然和必定是一个社会发展的重要工具。从远古的孔子开门收徒,到近代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乃至我多年前上过的小学校,都是在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主要目的而进行集体学习的场所,只不过学有所专,授业分类罢了。查阅资料,才知道,大学作为一种社会建制,其功能是:实现社会分层。这种差异化表现在不同层次和方向。所有大学作为一个整体,要实现受过大学教育和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人群的差异化,也要实现受过不同年限大学教育人群的差异化。即要实现“学历社会”,这是大学存在的前提。各所大学之间,通过经费、学生源等资源散文竞争实现大学之间的差异化。从清华、北大等名牌大学到其他985大学,再到其他211大学,……直到民办大学。在各大学内,通过项目、奖励、论文、著作、教学等方面的竞争实现教师的差异化,通过学生的课程学习和课外实践,实现学生的差异化。一句话,大学是社会分层的工具。
由此看来,虽然我的个人理解有些狭窄,但我窃以为的“大学是门槛”论调,与学者解读的“大学是实现社会分层的工具”的定义,其实是多么惊人地相似。由是,我非常理解教育资源配置中城乡不均现象的初衷,也进一步理解了没有哪一个父母不望子成龙的恨铁不成钢和望女成凤的无比迫切了。大学的门,就像一个不同网孔的筛子,把不同的人群分成若干类别,接受不同的教育,塑造出不同层次功用的人,以供社会大浪淘沙的选择和学生本身历练去适应社会的能力。
我是多么地想走进大学门,站在他们中间,与他们比肩,可是,我年少的时代和家境的状况,不曾赋予我这样美好的机会,不给我端坐在大学课堂上聚精会神听讲的机会,也不给我静静地泡在大学图书馆里如饥似渴看书的机会,甚至更没有在大学的树荫下一次散步或是大学球场上一次踢球的机会;我是多么地想走进大学门,站在他们中间,和老师们齐眉,一起谈论国家的发展,一起研究改革的走向,或者一起激辩“治大国如烹小鲜”的佐证,或者一起寻求教育与就业的矛盾……。可是,我年少的时候,遗失了这美好的机会,因此,我无数的忧愁和数不清的激荡,就只能是一个无限美丽的幻想和奢望,我只能静默地站在大学门口,看着想着。看那些属于门里的人们进进出出,看他们夹着书本步履匆匆,看他们拍着篮球走上球场。那一切,都该是多么美好啊,那是时代赋予他们的美好,安宁地读书和学习,恬静地教学与科研,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张一弛,亦文亦武。也许,他们说,少年强则中国强;也许他们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更也许,他们会说,天降大任于斯人;……或者,在大浪淘沙中砥砺为中流砥柱的国之栋梁;或是在默默无闻地潜心钻研,甘当某一专业的铺路石或某一领域的通天梯。
境由心生。忍不住,就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在2013年这个即将毕业700万大学生、据说是“最难就业年”的一个下午,我以极大的勇气,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心虚地夹在一群人中间,混进这个大学的大门,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看着“西洋景”。看那开水房边上顺墙根排开着的成百上千个五颜六色的暖水瓶,我心里说,到底是大学,人稠的如过江之鲫;看那学生会门前围花坛摆放着篮球赛宣言书、音乐会布告、文学征文通知等各色宣传牌,我心里说,到底是大学,玩得都是文艺范儿,难怪大学是社会分层的工具,原来熏陶的都是与门外截然不同的修身养性的资本啊;看那个貌似柔弱、风摆柳一样走路的女大学生一手提着水杯,一手捧着篮球走向球场的目不斜视和傲然无物,我心里说,她必然在心里知道:姐玩的不是体育玩得是境界。……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也分不清楼宇之间有什么不同,就怀揣着卑微与敬仰、羡慕与羞愧,走在这个大学的林荫路上,走在院落之间,走在这个酝酿干将与莫邪的熔炉里,走在这个知识和科学铺成的书本里。一伙激烈讨论什么问题的男女学生从我身边走过,也许是刚刚下课,他们青春得就像是四射的光芒,他们自信得更像是走向五四运动的现场,他们从我身旁走过,那么轻盈而又从容,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是这里的主宰,仿佛世界必然要由他们的学识去救赎。——不管他们是否具有这样美好辽阔的想法,他们行走其间,已经成为必然。一百多年前,谁能说那个在北大当图书管理员的湖南青年不能成就“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壮志雄心?同是一百多年前的南开大学里,那个振臂高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青年,于危难中发出的呼号是多么地舍我其谁和铁骨铮铮?是的,存在,一切皆有可能。
一阵风吹过,掠过我苍白的脸颊,我不确定,由于我的突然造访,会给这个大学带来什么,但我坚信,这个大学必定会让我带走某些新鲜的思索。
我没有机缘上大学。也就被大学的门槛这个标准的社会分层工具界定在工厂的门里,成为中国核工业大体系中的一份子,没有高的技术,仅有些浮浅的技能,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些眼目底下的繁杂和琐碎事务,也不枉共和国长子旗下的荣耀。
究其实,这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一样,是受人尊重和敬佩的。别的不说,单就技术人员研制创新的科研项目而言,也同样是在技能人员操作、试验、测量,达到最终的应用及推广,而产生效益的。其实,造物主永远是公平的。当大学的门关闭了之后,许许多多的窗户依次打开而豁亮。在我们核工业这个庞大的队伍里,一些人走进清华成为核物理研究的专门人才,而另一些人不曾走进大学门槛,却成为核材料与核技术应用队伍中的一员,他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不同岗位上,传承和发扬着核工业“两弹一星”精神。
就这样,在大学校园里走着想着,想着走着,心里也越来越亮堂起来,轻松起来,自如起来,胆大起来了。
走入艺术系绘画学生的画展厅里,去品味“故乡原风景”的淳朴与静谧,去探究张同学潜心于油画创作的灵感和思乡的惆怅,从张同学近百幅画作中,能读懂创作者背后的思绪,能看到画者眼眸的纯粹于干净。画作中奶奶的老巷、东关口旧屋顶依然茂盛的绿草、汉江畔觅食的野鸟、……都让这原汁原味的山乡朴素而又祥和、安宁而又温暖。画者一次又一次用油彩勾勒出了一幅幅美丽的写意画,难道不是在展示中国梦的画卷,不是在传播美丽中国的梦想吗?
走入一群怕是舞蹈系学生的练功房旁,他们在看我唐突的造访,我也看他们美妙的舞姿。有学生对着我笑了,我也对着他们笑了。尽管我的脸上写着沧桑,但我们相互对等的微笑,同样传递出一种美好。不管是主宰者也罢,造访者也罢,都将成为过去,因为那些新的美好,必将扑面而来。
顺手推开一间空洞的教室,一只麻雀在教室的课桌上来回跳跃、东张西望。我心里一震:难道这小小的麻雀也如我的探头探脑百般好奇一样,要领略这大学的风景,而想做一只有知识的鸟儿吗?
于是,在这个下午,在这个叫做陕西理工大学的校园里,在2013年这个即将有700万大学生毕业、被称为是“最难就业年”的下午,有那么一只和我想法惊人一致的麻雀,在大学里开心地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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