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
听说要去延长采风，捺耐不住新鲜的诱惑，撇下手头的千事万事，钻进大巴，北向而去。
石油行业，是我们这一代人心向往之的地方。上世纪中期的艺术家，为我们创作了多少极富激情咏叹石油建设的作品啊！矿灯指路，钢花飞溅，石油滚滚，不仅定格的是一个特定的画面，不仅浓缩的是一个特定的情境，那是为一个时代烙上的特殊印记。到火热的生活去，那就是下矿山，奔钢厂，进油田。
然而，走进延长，我没有看到钻塔林立，更看不到石油滚滚……
盆沿上的延长
科学家鬼得很，一直都称鄂尔多斯为盆地。凡人的想象力都圈定在眼前这个大千世界里，谁料想这个盆子却墩在人们的脚下，是由一层层油带构成的。
世世代代在沟沟峁峁上刨坑觅食的陕北爷们，做梦都不敢想象，别地的太阳在天上，自己的老天爷却在地下。更让延长人转不过弯的是，这个盆子的底在陕北，自己却成了盆沿的一部分。
延长人的石油梦由来已久。圆这个梦的是历史，泄露天机的也是历史。
东汉的班固在《汉书·地理志》说，上郡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 北宋的沈括元丰年间到延州任知州，考察出了延川、延长一带正是班固提到的漂浮原油的地方。在《梦溪笔谈》中，沈括不但为这种物质取名石油，还告诉人们当时的原油已不在河面上漂浮，而是出自河边沙石中，“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
可以想见，2000年前，一条秀丽绵长的河流缓缓地流过延长、延川一带，原油像嘟嘟的泉源从河床河滩源源地爬上河面。太阳妩媚，清澈的河面上油花漂浮，五光十色，美仑美奂。每在冬雪来临的时候，先民们破冰取油，化油取火，生活得何等悠然自得。千年之后，河水依然，油泉零星散落于村边，先民们弯腰瓢取，点灯、烧火，村头上常常窜动油烟的味道。祖先还靠沈括教给他们的绝门手艺，收集烟煤制做墨碇，“延长石液”随着小货担的叫卖声名远播。
全国地质资料馆完好保存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潘钟祥、王竹泉等专家考察陕北油田后提供给政府的《勘定陕西延长永坪等处石油矿藏钻探地点报告书》。潘钟祥在有关川陕油田的一份报告中称，“陕北油田，知名最早，汉唐以来，居民取之以疗疾。油田面积分布甚广，东自延长、延川、西迄安塞、肤施、南至甘泉、鄜县，中部宜君，同官等县，均有油泉发现，油泉统计不下30余处。” “延长为陕北油泉最多之区。”
延川县永坪镇有一个古老的村庄名叫石油沟。有限的地方志记载，本村百姓360多年前就在村边挖坑拾油，这一历史今天仍有老坑和若干工具为证。陪伴我们采风的高文德副主席和小张师傅，细致描绘当地百姓拾油苗的传统工艺和手法，让我们依稀领略了延长人代代相因掸之不去的拾油印迹。三五米深的水坑布在村边，男人们用巨大的铁勺将油水提出地面，女人们轻舞鸡毛捞取着旺旺的油花，赶着毛驴车到政府指定的商铺兑换铜板。改革开放初期，石油沟一村民打水井时失手便打出一口油井，钞票犹如石油哗哗地直往家里涌，陕北百姓从此白日里也在做着油井的美梦。
近代开采延长石油始于1896年，勘探始于1905年。洋人染指延长石油刺激了国人的神经，清政府拨银8100两开办油厂，于1907年在延长县城西门外成就了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秋色秋雨中，“延一井”像一部老书，静静地安卧在七里村石油希望小学的大院内，拍照合影已勾不起它的任何激情。太多的沧桑和劳累麻木了它，它已习惯于缄默和深沉。
历史的鳞片给了世人一个大大的错觉，也搅扰着延长人的石油美梦。从河面漂油到泉眼出油，从挖坑渗油到打井采油，历史的一步步进逼，那正是油层的一步步深化，向盆底的逐渐沉降。最早发现石油的地方正是油层的浅表地带，历史看到的地方恰恰是被当今业内人士称之为“长2浅油层”接近地表的地方，被称之为油龙头的地方。
还是那个潘钟祥，还是在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份报告中，他说，“延长油田位延长附近，均为延长层所分布，属于上三叠纪。岩层以灰色砂岩为主，间夹灰绿色页岩，砂岩粒颇细质坚硬，呈斜层状，倾斜大致向西，倾角2度，无断层及显著褶皱起伏。”在另一份报告的延长一节他又强调，“延长附近岩层，大部为灰色砂岩，间以绿色页岩，岩层产状较缓，倾向西，倾角1度至5度。”就是东高西低。
延长油田是陕北油田的一部分，但它可能正是东部盆沿上的那一部分。在勘测手段还不够发达的时代，古人、今人和洋人都不知道，延长人的鞋子被别人穿走了，自己注定要打着赤脚走路。
鄂尔多斯石油盆地，盆底有“肉”，而盆底却远在延长的西边。
秋雨初歇青平川
我要重点采访的是延长石油集团延长油田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青平川采油厂。采访的那两天正是秋雨不定时节。
随着高文德主席一路上如数家珍似地介绍，我看到道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台抽油机四平八稳地哈腰点头，隔一段路程就会有一个被称之为区队或小队的院落隐隐出现在路边或村庄。不可想象的是，就是无数这样的生产单元，承载着延长油田这个千万吨的石油巨龙，成就了延长石油这个千亿元的企业航母。
青平川采油厂组建于1987年，是在国务院对陕北浅油层统一开发部署的大背景下由延川县组建的，始命名为“延长油矿管理局青平川钻采公司”。初创人员仅6人，其中5人来自副食公司，1人来自建筑公司。经过长庆油田技校的短期培训后，他们以12口报废井创业，当年10月成功压裂两口油井，实现年产150吨。随着企业的不断强大，1994年初兼并县运输公司，与石油协调办合并组建了“延川县石油开发总公司”。2005年陕北石油企业重组，归属延长油田股份有限公司。
青平川采油厂的创业史是陕北版的大庆史。设备靠人抬，电线靠人拉，道路靠人修，灌水靠人提，柴油靠人担，“肩扛手拉”四个字概括了创业的基本形态。“有一辆拖拉机那就是相当好的情况了”，王逵，这个从临时工干成正式工，由钻井工干成厂领导的党委书记这样介绍当年的情况。
我见识过青平川采油厂三个不同时期的办公场所，窑洞从三个增加到七八个，但办公条件之简陋是一般企业家难以想象的。而前两个办公窑洞，现在连基层的采油小队也不用。
一个产值数亿的企业，发奋图强的创业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采访的那两日，正赶上青平川采油厂路遥文学社在组织联谊采风活动，延长油田和地方的业余文学高手齐集乾坤湾，热闹得像过年似的。没见过谁把庆祝文学活动的横幅通栏扯上企业办公楼，没见过这样的民间活动能让企业党政领导如此容光焕发。而青平川的文学活动就是这样搞的。就像他们为了不让采油工种“寂寞”就鼓励大家在小队周围种菜一样，他们认定鼓励员工学习、写作就是一种企业文化。在那里我认识了觅程、马清亮这样的职工作家，采访过高跟加、王涛两个劳模，发现他们在讲艰苦的工作时都像讲别人的故事那样轻松，脸上洋溢着自豪和荣耀，我的耳边禁不住掠过王林强厂长的那句擂人话：“我们增加工作量，但不增加情绪”。并由此悟出了一些勤俭与大方之间的微妙关系，油然产生了对这种文化的敬重。
事实上，青平川采油厂面临危机。刘伟长总工程师介绍，陕北油田东高西低，延安最深，延长最浅，最后在张家滩一带露头。青平川采油厂4000多口油井，生产井不到一半，最好的油井日产1.5吨，最差的日产二、三十公斤，各油井平均日产仅93公斤。高家塌采油小队位于关庄镇岔口村，属青平川采油大队关家河采油区队。在这里了解到，这个班现有油井179口，其中生产井只有100口，关停井59口，报废井20口，最好的“高一井”日产400公斤，最差的井日产仅20公斤。
据当家人王林强厂长介绍，青平川采油区埋层浅，平均280米左右；油层薄，2米至8米之间；品相差，水含量最大的达90%以上。2010年原油产量已经从10万吨降到9万吨，今年加倍努力可能达到8万吨，措施得力的话这个数字估计能够稳定5年。
稳定东部，开发西部，是延长石油集团的既定战略。面对浅、薄、差的发展实际，正式员工多、企业负担重等难题，王林强一班人采取了注水、间歇等科学采油方法，挖潜改造、节能降耗等管理措施，为集团的战略发展竭尽全力争取着时间和主动。
印象中，拾油苗是在雨天持续时间长，油液无法及时运走，“憋罐”的情况下采取的措施。我想趁着一场连阴雨刚过，泵油车无法上山，实现首日上山采访的目标。不曾想刚停歇半天的秋雨一大早又下了起来，车到山下也未能成行，只好回程进行室内采访。结束青平川采油大队的采访时已近黄昏，出楼发现一辆辆泵油车接二连三地开进大门向油库拐去。我们尾随而上，想感受一下集中归库的那一份感动。先看着两辆车开上一个高台，将油液哗哗地倒进油库，幼稚的我们纷纷议论着油的成色和质量，不曾想两辆车换了高台又哗哗地向下倒了起来，我们一下子都犯了糊涂。事情的真相确实让人意想不到：这些泵油车今天下午上了山，把每一个油井里采出来的油液都拉了回来。刚才第一次倒出来的是水，第二次倒出来的才是油。这些水要从这里直接输送到山上，通过注水站处理后，回注到注水井里，以提高油井的出油量；我们看到的这些油还要经过加温、添加破乳剂等多种程序不断分离油水，最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原油送往永坪炼油厂。从这一小小的情节中，我看到了青平川采油厂的效率，看到了延长油田的成本和责任。
秋雨住歇的第二天上午，在高家塌采油小队郝秀生队长的陪同下，我终于登上了高山采油站。在山峦的紧紧环抱中，抢眼地出现了一排窑洞——这是钻井队七、八年前撤离后留给大山的特殊礼物。
杨建伟、刘巧慧小两口和李发俊师傅分住在居中的两孔窑洞中，他们一年有357天都坚守在大山上，“转山头”、“转弯弯”，是他们的工作常态。三个人经管着五个山头的45口油井，各人每天把自己的油井巡视一遍大约要走30里山路。
他们说，下雨、下雪，吃接水，背粮食，扫雪、修路，工作艰苦是小事，憋罐、停机才是他们工作中最熬煎的问题。过去出现憋罐的情况，倒腾倒腾，还可以延缓一下，现在，井下抽出的所有东西都要入罐，用车拉到注水站回注，油井周边不能有任何污染。再说能停机的都是高产井，这个月停采下个月就得补上来，哪能补回来？所以，他们必须十分用心巡查和维护，让每一台抽油机都马不停蹄地工作。
连上山最早的杨建伟对拾油花这一工序都晃若隔世。我知道，拾油花如一页旧历显然被延长油田无情地翻了过去。当我问到家居何方时，刘巧慧不解地看了我一刻，断然回答：“我们家就在这儿……”
门外，抽油机俨然是一个儒雅的绅士，头颅慢条斯理地点着，配重块有节奏地起伏，拐臂平稳地划着曲线，把清绿色的油液通过油梁一口一口吐进储油罐。油液入罐那美妙的回声，在寂静的山梁上显得那么清晰、清脆……
功勋油矿的当代传奇
参观了甘谷驿展馆，你首先想到的是写一部长篇小说，而不是写一篇这样的浅薄文章。
延长油田是中国陆上石油工业起根发苗的地方，延长油田是中国陆上石油工业的长子。延安时期，延长油田克服重重困难恢复扩大生产，被誉为“功臣油矿”，毛泽东主席曾为延长石油管厂厂长、边区特等劳动模范陈振夏亲笔题下“埋头苦干”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延长油田不但为玉门油田的开发建设支援过关键设备和工程技术人员，而且为全国的石油发展输送了孙越崎、王树芝等领军人物、关键人才，从这里输送到克拉玛依、四川、大庆、胜利、中原、长庆等油田的专门人才不下千人。老一辈中国石油科技精英无一不打下延长油田的深深烙印。
古老的延长油田，根红苗正的延长油田，盆沿上的延长油田，居延长怀天下，心底一直奔涌着铁树开花的无限激情……
得益于独特的成长历史，得益于国家对陕北浅油层的统一开发部署，更得益于重组改制对企业潜力的充分释放，延长石油集团，作为中国三大石油公司之外唯一具有油气勘探开发资质的企业，作为中国石油体系中一支独特的力量，向世界演绎了一个“功臣油矿”的当代传奇。
面对东部典型的“特低渗”、“低品位”边际油田，延长石油积极应用压裂改造、增注增产、清防蜡等新技术，实现了二次、三次采油。建成了六大注水开发示范区，老井综合递减率下降3.2%，平均采收率提高6.5%，努力扭转单纯依靠新井求产量的被动局面。同时，不断加强产品延伸，炼油加工规模达到1500万吨以上，实现了从单一燃料型向燃料化工型的成功转型。
在稳定东部的同时，以支前的速度迅速向外发展。先后在陕北西部、陕北南部油层勘探并获得工业油流，延长油田的22个采油厂，有18个坐镇延安，4个布局于榆林的定边、靖边、横山、子洲一带。在陕西、内蒙、甘肃、宁夏等省探明地质储量，其中在内蒙古二连盆地四个区块发现油层，部分探井试出工业油流。2007年原油产量突破1000万吨大关，掌控着四个百万吨、五个50万吨、两个40万吨、三个30万吨、三个20万吨大油田。“十一五”期间，延长石油新增探明石油地质储量4.5亿吨，近三年完成20个国家56个油气区块的地质评价，部分探井完钻，2010年外省原油产量达到10万吨。延长石油的西部战略得到有效实施，超前发挥。延长石油成了全国产量增幅最快的石油企业，成了全国大油田行列中的一匹黑马。
终端销售不畅，储备设施不配套，曾经是延长石油的软肋。国家有关部门的政策性批复给延长石油这只油龙再次插上飞翔的翅膀。通过与中石油、中石化的战略合作，延长石油巩固了陕西及周边的销售主导地位。西南销售总部和中心油库正式启动，太原油库抓紧建设。涉及27个省、市、自治区，160多座运营加油站，近千座直供加油站，形成了延长石油庞大的终端销售网络，终端销售很快达到产量的半数。投资70多亿元建成了总长1340多公里，管输能力达2250万吨的输油管线，形成了主力油区—炼油厂—主要油品集散地。兰郑长成品油输油管线年底有望建成，延长成品油将通过全国石油大动脉输送四面八方。
为保持持续发展，控制资源向天然气、煤炭、岩页气、盐等相关领域不断拓展，向非资源型产业进军。2008年实现了商品天然气的零突破，迄今累计探明天然气地质储量1000亿立方米，形成天然气产能6.06亿立方米。油气煤盐综合利用基地先后在榆林、延安开工建设。30万吨石油套管加工项目在延安、关中建成。陕北地区规模最大的石油机械装备制造基地建设在安塞加速推进，部分项目已经投产。年产2000万条的午线轮胎项目一期在咸阳竣工投产，全钢轮胎正式装备陕汽重卡。
从2005年第二次重组改制开始，延长石油以每年200亿元的增速在发展，销售收入连续5年保持全省第一。2010年产值突破千亿大关，成为我国西部地区首家年收入过千亿元的省属企业。延长油田“十一五”生产的原油是“十五”的1.9倍，比历史上前100年产量的总和还多出1240万吨。延长石油“十二五”末的规划目标是2000亿元销售收入，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对这样的目标表示疑虑。
土生土长的延长石油，是全国财政贡献最大的地方企业，财政贡献连续5年位居全省榜首，稳居陕西省纳税榜榜首，2010年中国企业纳税200佳排名延长石油居第16位。陕西省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来自延长石油，延安财政的82%、榆林财政的20%来自延长石油。每开采一吨原油，延长油田要拿出其中的六分之一用于地方建设。延长石油用大资金投入40多个新型污水处理及回注设施项目，实现了采油污水零排放。为延炼、延石化重金引进新技术、新工艺，加大节能减排力度，积极履行着自己的社会责任。延长石油不但支撑着革命老区的经济蓝天，而且在不断净化和扩大着这片蓝天。
用脚尖跳的舞蹈是芭蕾，把不可能干成事实是奇迹。神奇的延长油田，盆沿上的延长石油，演绎了一个“功臣油矿”的不老传奇，创造了中国石油工业的时代奇迹。
数万人的队伍，千里油田，没有围墙的工厂。延长油田工会的卫尚科副主席说到这些地方总是显得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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