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国燕
甘谷驿,一个曾因水质甘甜而得名的驿站。嗒嗒的马蹄声已随时光远去,历史扬起的风沙也早已尘埃落定。昔日的辉煌和落寞,在漫漫的时光隧道中渐渐沉寂。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声声钻机的欢鸣,惊醒了大地的遗梦。这个神奇的地方,再次向人类奉献了大自然的甘露——石油,重新续写着千百年前驿站与使者动人的故事。
一个苹果
一个苹果放在茶几上,居然引来一声惊叫。那时我刚刚从延长油田采风回来,正在书房整理行李箱,把四天前带走的物品一一归位。听到儿子的叫声赶紧冲向客厅,只见他正惊喜的捏着那个苹果把,放在眼前晃来看去,欢喜得不肯丢手。
我舒了一口气。
“妈妈,这能吃吗?”
“当然,它也是苹果呀!”
“那它为什么这么小呢?”
儿子从水果篮里抓出一个从超市买回来的大红苹果,放在小苹果的身边。俨然是白雪公主和小矮人。
的确,这个苹果只有核桃一般大,却已经红熟。它来自甘谷驿的野狐沟,是注水队一对夫妻职工汗水的结晶,或者,还有大山里甘露的滋养。
汗水和露水,无疑是一个最美妙的组合。
当我看到山坡上十几棵挂着小灯笼一样的苹果树时,也曾和儿子一样惊讶。穿着洗得褪色的红色工装,一脸憨黑的采油师傅走过来,说:我和婆姨种的,七年了,今年才有果。说这话的时候,他拘谨的搓着双手,斑白的头发被山风吹得高原般耸立。在我们和苹果树留影的间隙,他几步跨下山坡,摘了满满两掬小苹果抱在怀里,动作极其敏捷。然后从一口大瓦缸里舀出水,洗了又洗,虔诚的递到我们面前,一个劲的说:尝尝吧,尝尝吧!
我们都接过了他递来的圣果。
在随行人员的介绍下,我们方知“苹果师傅”是这七台油井的看护人,和妻子一起在这里呵护油井很多年了。放眼望去,只见一字排开,整齐划一的抽油机,在澄蓝的天空下一上一下有节奏的律动。却看不到油,现场干干净净。两间小小的工房里,有床有凳有锅有水缸,桌上摊开着日报表、墙上钉着各种制度、厂规和操作示意图,一切井然有序。房间四周,开满了紫红的月季。几畦青菜肥绿逼人,西红柿在秧架上惬意的晒太阳。
我注意到卧室的枕头旁边,躺着一把手工制作的三弦琴。弦是用电线里抽出的铁芯做的,琴把上由低到高一节节贴着标签纸,注明音节。琴身糊成黑色,中间“福”字样的剪纸特别醒目,边角围着一圈星星样的白色装饰,使这把琴看上去粗糙而别致。我试着拨了一下简陋的琴弦,居然发出清悦的声音。立刻有人提议:弹一曲,弹一曲!采油师傅紧张的直摆手:才学,才学,弹不好,弹不好!边说边向后退,黝黑的脸居然和身上的工装一样红。
没有听到他的琴声,似乎有些遗憾。但走出工房,环视莽莽沉寂的大山,我忽然明白,他的琴弦,不是用来表演,而是弹给自己,弹给大山,弹给夜晚的星星,弹给常年陪伴的油机的。
我带不走他的琴弦,鬼使神差的,带回了他种的一个苹果。
“这是山里的采油伯伯在荒坡上种的苹果,温度低,养分不好,也没有其它果苗可嫁结,所以小。”良久的沉默后,我只能简单的向儿子解释。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玩着小苹果。
我忽然想问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苹果是从哪里来得吗?”
“超市!”
“超市的苹果是从哪里来的?”
“从苹果树上摘下来的!”
儿子回答得很干脆,而且理直气壮。在一个孩子眼里,苹果就是这样来的。
如果不是看到这一个甘谷驿采油工人种的小苹果,可能他认为的苹果,永远都和超市里一样又鲜又大。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我们看到的都是果实。光鲜美丽,张口能食,掏钱即得。许许多多的产品和食品,呈现的都是最终的成品,被包装成最美的姿态,直接使用或者食用。我们很快淡忘或者根本就不懂它的成长。现代社会的快捷和浮燥,完全让我们忽视了过程,忽视了劳作,忽视了坚守。
我当然也忽视了石油是怎样炼成的。
我们只关注油价。
星星点灯
不想睡得太早,更不想错过新鲜的小镇风景,便出了厂区的大门,顺着210国道向延安的方向步行。
晚上八点多,又逢国庆节前夕,正是城里霓虹璀璨,灯红酒绿的时候,甘谷驿小镇却已裸睡。闹腾腾的商店全打烊了,一面面寂寞的国旗在紧闭的门窗前随风孤舞。几乎没有行人,很久才会出现两束车灯。初睡的尘土受了车轮的惊吓,立即在光束里张牙舞爪。也许因为天有些阴,也许是刚从灯火辉煌的厂区走出,看不到一颗星。只知道路两边的风景:一边是憨厚的山,一边是灵动的河。看不清山是石的还是土的,分不清水是静的还是跃的。但却知道,大山里深藏着液体黑金,延河里流淌着埋头苦干的精神。
越走越黑,星星开始一颗一颗炫在头顶。远山的剪影也渐渐清晰,几盏灯火嵌在黑黝黝的剪影中,寂寂而温馨,闪烁着夜晚的思念,诉说着远方的故事。仔细看这些灯光,居然分布均匀,从山脚到山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正奇怪间,随行的严老师指着远处点点灯光说:那是驻扎山里的采油工人,一盏灯就是一个站点。原来这样!再看那盏盏灯光,就象一只只眼睛,对我眨呀眨,无语诉说。灯光把所有的悲或喜,泪或笑,苦涩或幸福,擎在黑夜里,与星星遥遥相知。
远远的山灯,天上的星星,相融相依,多么富有意境的一幅画。我一直都很向往过这样安谧的生活。但此刻,看着远处茫茫的静谧,却有些恐慌。陷在黄天厚土深沉的怀抱中,坐拥绵延无际的静寂,是需要勇气的,需要挣扎和超越。对我这样依赖浮华的人来说,这里只能是一道远观的风景,用于短暂的停留和欣赏,用于感叹和敬佩。我不敢想像,长期过这样的生活,会怎样。
远处,灯光和星光下的他们,却一直这样生活着。他们依赖什么打发漫漫枯寂?是歌中唱到“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激越吗?是“埋头苦干,开拓创新”的奋进吗?是“同心·超越”的润泽吗?是“默默奉献,前仆后继”的坚守吗?是!都是!全是!那是醒在黑夜的眼睛、亮在眼前的星星、暖在心灵的灯光。那也是油机、苹果;蔬菜、琴弦。
想起白天,在甘谷驿采油厂展览馆的科普片中了解到,石油是4亿年前海洋生物的尸体,在漫长多变的地质环境中,经过了千百万年的演变和保存,在生、储、圈、盖等六大要素全备的条件下,才能生成人类梦寐以求的黑金,深藏地下。如何唤醒沉睡的石油,让它走出地壳为人类做贡献,则必须经过精密勘测、打井、注水、采抽、分离等等程序,才能成为我们今天的灯火,做饭的燃气,汽车的营养和动力……大地用沉默生金,人类用寂寞献金。经过大地漫长的孕育,人类痛苦的分娩,金子一样珍贵的石油,才能像血液一样,潺潺流淌,滋养社会肌体的每一个细胞。
回到房间,我刻意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眺望。头顶的星光时隐时现,偎着浮云休憩。远山的灯光却一直醒在那里,虚无缥渺却又真真灿灿。隐在沟沟壑壑的石油人,也许正在灯光下数着星星,也许正在探扎大地的心脏,催醒沉睡的油液,激活亿万年前的财富。一盏盏寂寞的山灯,送给我们的,却是无尽的繁华。这是不是世界上最温暖、最神圣、最灿烂的灯光呢?
沉沉的夜里,山上的灯亮着,天上的星星眨着,厂区的霓虹灿着。
我醒着。
驿风
一来到甘谷驿,我就成了等待加工的原油了。被铺天盖地的石油人、石油事、石油车彻头彻尾的淹没。一个上午的走走看看后,感觉到一股燃烧蒸腾的艺术热浪,穿越繁华,升腾在散发着油香的天空,也膨胀在我的胸中。甘谷驿是石油的天地,更是艺术的天地。职工文联成立的剪影、展览馆的摄影作品、卡啦OK比赛的留影、读书社的励志心语……虽然在延长油田卫主席介绍采风点的“推荐辞”中,我就知道了“驿风”读书社,但当山区里这股和着油香的驿风真正吹面而来,还是打了一个激灵。
高兴驰主席特意安排我们和驿风的社员座谈。没心没肺的走到会议室门口,忽然听到一阵热烈的掌声。赶紧凝神聚气,向社员们问好。这里早已聚集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分别来自采油厂各个岗位,有宣传部的,有学校的,采油队的,注水队的。一双双真诚、清澈和渴望的眼睛,就眨在我的对面,和这里的空气一样舒新。三本散发着墨香的杂志,摆在我的面前,题名为《驿风》。火红橙黄浅蓝的封面,包裹着多彩的传说。社长张庭学,一个带着眼镜、儒雅斯文的小伙子向大家介绍读书社的情况。
我一边翻看杂志,一边听着介绍,渐渐有些惶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好鸟都有。这个小镇采油厂职工的文学水平让我意外,文学活动的丰富让我意外。开始琢磨着,我向她们讲些什么,她们会提什么样的问题?果然,这支稚嫩的队伍显然已经有了丰富的实战经验,真诚的让你不忍敷衍,专业得让你肃然。如何战胜心灵的麻木?如何突破自己,提高写作水平?如何把新闻写作与文学创作分开?……这是文学的叩问,更是心灵的悸动,每一个流淌着文学血液的人,都无法回避,也都曾这样困惑和疼痛过,却无以解出最佳的答案。
最后,我只有老老实实解剖自己,真真诚诚地,把一路走来的体验和经验告诉她们,把自己的光华和疤痕都裸露出来。说实话,我在作品研讨会上面对专家发言,都没有这么紧张,说前忘后,更没有这么彻底,掏心挖肺,却仍然意犹未尽。我知道自己没有高深的理论,但却相信,此刻我和她们闪亮的眼睛是相通的,深藏的心灵是相通的。如果我是《驿风》一股新鲜的风,《驿风》同样也是我的风。伫立在风中,我忽然明白了,文学创作始终要奔跑,只有跑起来,你才会是风。驿风的风,风筝的风。
第二天走在厂区,时不时迎面遇上有些面熟的青年,谦谦地向我点头微笑:袁老师好!开始没在意,在一个没有任何熟人的陌生之地,不敢确定他们是问候我。身旁的高兴驰主席见我对所有问候都没有反映,适时提醒我:驿风读书社的。哦!想起那天在座谈会上“装大”的情景和信马由缰的一派胡言,立刻感到羞愧,赶紧补救式的向这些虔诚的面孔送上微笑,主动搭讪几句。她们也许就是才华横溢的梁川、李红霞,也许就是已经出过好几本书的白文峰、主编《油脉》杂志的拓永祥,也许就是既能摄影又能写书还能画画的原野……高人迭出,我哪敢为人之师呀!
只有和她们一起,奔跑。跑起来,我才是风。
上帝
早晨打开窗,伸头向外看天气。远处半绿半裸的山原隐隐约约披着一层金光,天空澄净,厂区的一栋栋大楼格外明媚。看来是一个好天气,可以按照行程计划,去深山里的采油队看看了。
赶紧下楼吃早餐。窗边的光线越来越敞亮,一扭头,就看到已经跃出山头的太阳。忽然想起贾平凹的一句话:天气就是天意。仔细一想,刚到甘谷驿采油厂的第一天,阴,第二天,雨,然后便是多云,晴。这样顺意的天气,是不是映照着这个古老驿站开采石油的发展史呢?从两孔窑洞到巍峨的办公大楼,从步行上山到600余辆生产车辆,从波波折折到阳关大道,石油人蹚过了泥泞,抗过了洪水,走过了艰苦,战天斗地40年。从100吨、1万吨、10万吨到今天的26万吨,一步步走来,连续八年持续增产。今天,文化的力量和石油人的精神让我有理由相信,这样的稳产将一直持续下去。
采油队顺应了天意,也曾改变过天意。
那么,天意是什么呢?天意就是上帝的旨意。制造着人间的大灾大难,主宰着世间的荣辱,贫富,兴亡。而能够感天动地,改变天意的,无疑就是这些无坚不催,从大地的肺腑里,源源不断掏出黑金的上帝。
而浮华在黑金里的我们,却是上帝咬过的苹果。(责任编辑 李铂岩 )
袁国燕(艳),笔名燕窝,陕西周至人。西安市首届签约作家。供职于西安市邮政局。
陕西省散文协会副秘书长、陕西邮政作协副秘书长、陕西省职工作协理事。西安市作协青年委员会委员。
《周至文艺》、《散文视野》特邀编辑。
已出版散文集《尘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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