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沙

上沙

2016-04-19 08:55:47    2716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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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村能在彩虹小区买到高层住宅,已是他修了十多年的福了。
    周晓村在一家航天系统的小化工车间当工人,公司每一次分房,分给小厂的房源就非常有限,等到正副厂长正副书记正副班长组长等等按资排队之后,留给这群要关系没关系要资历没资历的穷工人的机会就非常有限了。用厂长的话说,人家吃肉咱喝汤,这汤喝不上,好歹能闻闻那飘过鼻尖的肉香也行,就怕自己连那一丁点的机会也没有。
    周晓村的老婆王彩云是一位企业机关小学的穷教师,学校这几年全国大搞企事业分离,也就是,企业只管生产,而学校归地方政府主管的教育局接收,这一来,本来还有盼头的房子,一下子因老婆归地方没了积分而一次又一次泡汤。于是乎,两个人的积分变成了一个人,这样一来,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了十来年,积分还不如刚工作的小媳妇夫妇高,眼看盼了十来年的大房子,一下子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每天午后下班,周晓村胡乱地将破得咯吱乱响的自行车摔在车棚里,然后再慢悠悠地爬上一栋老旧的板式结构的六楼,打开那扇生满红锈的沉重铁门,看着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三十多平米的小斗室,他什么都懒得干。昨天浇花打碎的一个花盆也懒得去动,还长长地躺在阳台的脚地上,叶子也打起蔫来。那状态活像现在的自己,没有半点精气神。他一屁股坐在窄小的旧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闷烟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养花养不成,买沙发又没地方放的鬼地方啊!
   周晓村生活的沙柳镇有几家国营单位,这几年,随着城市的扩张进程加快家家盖高层。看着镇子周边一天天耸立起来的摩天大厦,他整日地扳着手指头,他何时才能住进那些高大的摩天大房子里去?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住在一栋上千米的咖啡色高楼的顶层里,满屋高档的仿古家具,宽大的阳台里,养满了奇花异草,到了晚上,满屋各色的彩灯一一亮起,他慢悠悠地冲了一杯龙井茶,明月高照,星光满天,他与自己的妻子举杯品茗。一阵阵微风袭来,他轻轻地打开漂窗,那漫天的星星就在自己的身边转悠起来,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去,摘了那最明亮的一颗星儿,轻轻地戴在彩云的头上。他高兴极了,用力一跳,正好骑坐在那弯弯的月亮船上,他甩出了金色的鱼钩儿,那些星儿忽然变成千千万万的美妙的花儿,他钓了一盆又一盆色彩各异的花儿,直到他家成了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一声猫叫将周晓村从睡梦里惊醒,他一把将身边的彩云推醒,将自己的梦儿向她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以防漏掉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
    彩云用劲捏了捏晓村的大鼻子,伸着懒腰道,“又做你的春秋大梦哩,你就等你老婆明日给你画一栋房子吧!”
    晓村拧了拧彩云的肥屁股,“老婆,我可告诉你,从小到大,我周晓村的梦可灵验了,我敢保证,不出半年,老公让你这肥妞妞住上大房子!”
    彩云翻身骑在晓村的身上,“什么,你嫌我肥,还不是你没有大房子,等我们有了大房子,我整日是扫了东屋扫西屋,抹了桌子抹椅子,将整个房子整得能照出个人影来,到那时,老娘还不是当初你追我时的那样,柳木腿,水蛇腰,走起路来水上漂!”
    晓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宝贝,这可是你说的嗷,我可录了音,到时候本官人有了大房子,卫生可就靠你了,到时候,本官人会美美地泡上一杯龙井茶,慢慢地品着,赏着咱们家的热带鱼,看着咱们家的空中花园的七色花,再打量着我家肥妞抹桌子抹凳子,本官人再回放上美妙的《二泉吟月》,高翘着二郎腿,眯着眼打着节拍,你官人那时可就真成了童话世界的白马王子了!”
    彩云用双拳擂起了晓村,“嘿,看把你美得,还官人王子哩,还品龙井茶,听《二泉吟月》,你就不怕将你老婆累倒了,到时候,谁给你这王子做饭呀?”
    “累倒了,累倒了好,到时候,我再娶一个二房,到了晚上,右手抱一个,左手搂一个,想亲哪个亲哪个,多美!”
    “你敢,你敢给老娘娶二房,你现在就给老娘交公粮,如果没公粮,看老娘不摔了你的碗,断了你的奶,叫你跪在戳衣板上叫奶奶!”说完,彩云扑倒在晓村的身上。
    晓村一翻身将彩云又压在了身下,“谁怕谁呀,我的奶奶老祖宗,不给你喂喂奶,你不知道老子是齐天大圣下凡!”

    三天后,还真应了晓村的梦。那天一大早,刚一进办公室,彩云对座的小云老师就压低了嗓门对彩云道,“哥们,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彩虹小区,你知道不,正在盖的那三十层住宅楼,我有一个亲戚在那粮食局工作,局里有几家住户,买不起那高层,又怕丢了手中的名额,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想转转手,将名额给别人,你给上两三万的好处费,他给你运作,到时候房子一下来,就是你的房,你得到的房就按内部价走,每平米才三千元,比起对外的价格,一平方至少要便宜一千多元哩!听说将来还要统一办房产证,啥啥都不缺,公摊又小,怎么样,美女,要不要?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我看在咱俩哥们的交情上才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小云瞪着亮呼呼的双眼,一口气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然后呆愣愣地看着彩云。
    彩云眨巴眨巴长睫毛,“一平米三千元,好好好,我这就给我那冤家打电话,小云,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个名额,我们要,咱们请个临时假,现在就去那家,将购房转让合同签了!嗷,还有,晚上带上你家小刘还有孩子,咱们上海底捞,吃火锅去!”
    房子转让合同转让金与房子款一样,分三次清,先交三分之一,等房子盖一半,再交三分之一,最后封顶,交完全款。自从交了第一个三分之一房款之后,看着渐渐长升的高层,晓村和彩云的心揪得紧紧的,他俩一有空就向彩虹小区跑,以便看看工程的进度。
    多次交流之中,晓村与门房的看门老头成了忘年交。
    看门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黑瘦的老人,满脸花白的胡子茬子,背有点驼,但脑子好使,只要是进入小区的车辆,他瞥一眼就知道是哪一家的车,车牌号是啥。晓村与看门老人是一个县城的人,都住在县城的东边二三十里的地方,村子离村子并不远,相隔约二三里路。在这么大的西安城,能碰到这样同一热土上的乡党,听着那熟悉而浓烈的乡音,这可是再快乐不过的事了。话越拉越长,情越走越深。说不准那朝那代,两家人还攀过什么亲戚都有可能。有了这层意思,再加上隔三岔五地你一根我一根带着彼此体温的香烟,这样以来,这乡党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层淡淡的信任。
    转眼楼盘封顶交钥匙,几位领导已经开始走线走水忙装修。看着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晓村拉着彩云的手,一会儿跑西一会儿跑东,跑到最后,两人在客厅里激动地抱成一团,关上了房门,美美地在新房子的水泥毛坯客厅里亲热了好几次,完了,晓村道,      “妞妞,咱这是预热,是增增人气,装修,装他妈的修!”
    彩云打开漂窗,对着蓝天上的白云喊,“晓村,我们住上大房子啦!”
    晓村喊,“彩云,装修,装他娘的修!”
   彩云道,“装,咱好好地装,也让那帮王八孙子看上一看,你不给老娘分房,老娘不要你的丑房,老娘现在同样与人一个样了,平起平坐了,装,装他娘的装!”说完,彩云的眼角涌流出一股热泪来。
    晓村紧紧地拥搂着彩云,“哥们,咱不哭!”
    彩云抽搐着道,“不哭,咱不哭!”
    彩云与晓村交完最后一笔房款,两人算了一笔账,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装修公司请不起,找游击队最少也得四五万,再加上买家具,也得个七八万吧,现在他俩的积蓄只有七万多,看来只有精打细算才行啊!
    首先,得拉沙子。两人请了一个师傅算了一下,沙子得八方,水泥得七八十袋,这一下,事情来了,自从高层封顶的那一天起,两家卖沙子的沙霸就先后入驻彩虹小区。再后来,两家争执打了起来,一家动刀子抡斧头将另一家赶走。派出所出了面,两家争得脸红脖子粗,各讲各的理。最后派出所撩了话,院子里的事你们想怎么就怎么,那怕你驴日破瓮哩,只要不出彩虹小区院子就成!
    看着沙霸那一身烂肉满脸的肥膘,以及那肉脖子上晃动的刺眼的沉甸甸的金链子,彩云和晓村的心一下子又凉到了脚后跟。
    晓村扳着手指一算,“老婆,你看,老牛坡砂石点沙子一铲八十元,咱有两大铲沙就够了,两铲一百六十元,给铲沙师傅再撩两包好烟,让师傅铲沙时多晃动几下机械手臂,这一晃两晃,就会多走许多沙子去。这样一来,两包好烟得二十元,运费二百元,再  请三四个师傅上沙进户,得四五百元,共计八百捌拾元,而沙霸,一小袋沙子五六元,像咱这房子,刚沙子一项就得三四千元,这一下子多出两三千元去,这是将沙子当盐卖呢,这不是明当明的吃人嘛!”
    彩云皱皱眉头,“老公,你不是与那看门老头交情深吗,给通通气,看看咱能不能自己拉沙!?”
    晓村呆愣了半天,一拳砸在水泥墙上,“拉,咱自己拉,我就不信,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个公道咧!现在全国反腐力度这么大,正气上升,邪气下降,出了事,咱再说出了事,人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信,新社会,就没个讲理的地方去,谁 还能将我这个正义之神憋死!”
    彩云道,“讲得好,我老公终于当了一回男子汉。说句男人话。老公,勇敢地向前冲,为了我们的大房子,老娘在后面给你挡狼!”
    晓村一把拉过彩云,在她宽敞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宝贝,你是狼,老公是啥?”
    彩云笑道“你嘛,小,小,小虫子一个,哈哈哈哈……”
    晓村瞪着眼道,“你是母狼,你老公是公狼,眼睛发绿的一头饿公狼。”说完,一把抱了彩云,挤在墙角黏了起来。
   第二天晚饭后,晓村给门房刘老汉买了两包好香烟,他悄悄地讲了自己的情况,谈了想自己拉沙的事。
    刘老汉瞄了一眼窗外,“小伙子,我看在咱是乡党的面子上,你人也不错,咱不说外话,实打实说,拉沙子,我这里可放你一马,第一,你得晚上十二点以后,人不知鬼不觉地进行,我老汉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打个瞌睡就过去了。这第二嘛,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出的主意;第三嘛,如果沙霸发现,你只能一口咬定,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与任何人无关,不要将我露在台面上,到时候,露了底儿,这面子上的事,谁都不好看!”说完,刘老汉递过一根两元一包的懒汗烟,撅着长嘴道,“乡党,你也知道,如果露了屑,外沙霸能动刀子将另一个赶走,那还能容下咱,我老汉这饭碗也就丢了!”说完,摇了摇满头花白的头发。
    晓村悄悄地回家,将刘老汉的话给彩云重复了一遍。
    彩云与晓村大眼对着小眼呆立了大半天。
    彩云道,“老公,要不咱就吃个哑巴亏,就当那多出来的两千多元喂猪了!”
    晓村道,“凭啥,多出两千多元,顶我半个月工资哩,我咽不下这口气!”
    彩云道,“那到底弄还是不弄,你也给句痛快话?”
    晓村咬咬牙,一拳头砸在饭桌上,“弄,那天下雨那天弄,咱在后半夜弄,我就不信,那沙霸不睡觉了,后背上长着三只眼,头顶上生着顺风耳,他不怕淋雨,还不怕叫天上的响雷劈死!?”
    彩云道,“雷劈都便宜他了,赚那样的黑心钱,迟早会遭报应,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到时候,吃多少吐多少,连那黑心的肠子肝子都呕出来!”
    晓村笑道,“娘子,那咱就弄!”
   彩云道,“弄,弄死他个狗日的!”
    四月的一个午后,天上终于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晓村眯眼看那灰色的天,“下得好,好好地给老子下上一夜!”
    彩云阴着脸道,“会下的,老天知人,苍天有眼!”
    吃过晚饭,天空果然黑将下来,白雨撕破黑色的云幕,直直地砸向大地。
    晓村看着窗外,一蹦老高,“下,好好地下!”
    彩云冷笑道,“最好再打些响雷!”
    话音刚落,果然,一阵阵低沉的雷声就从西边的土原边滚来。
    晓村抱着彩云的双肩,“我的天,老婆,你成精咧,让雨大就大,让天打雷就打雷,你简直成了活龙王咧!”
    彩云道,“老公,现在就给供沙点和拉沙子的司机打电话,今晚凌晨一点,咱拉沙子,上楼的胶轮车,我与一个工地的朋友已经联系好咧,三辆,四个民工两班倒,加上咱俩拉下手,八方沙子三个小时上楼到户,四点多钟咱完工!”
    十一点钟,雨忽然小了起来,湿漉漉的空气直往人脖子里灌。
    透过门房乌黑的窗玻璃,晓村瞄见沙霸的宝马车,在彩虹小区的大院子里打着刺眼的灯光转悠了两三圈后,直直地停在了小区的大门口。车窗里探出一个硕大的脑袋来,寸头,小眼睛咕噜一转,满嘴喷着酒气道,“刘,刘师,俺,俺,俺回去了,给俺好好看着大门,谁要是偷着拉沙子,给俺打,打,打电话,打电话,记住,一个电话俺奖励你一百块!”说完,从窗口扔进一包香烟来。然后一踩油门,箭一般的窜出小区门,鸣着大喇叭,消失在雨幕里。
    刘老汉堆着笑脸,对着宝马喊,“谁拉沙,这么大的雨,不要命咧,老板走好,走好咧!”刘老汉捡起地上的香烟,吹吹盒子上的灰土道,“红中华!”一把拆开了,抽出一根来,塞到晓村的手里,“不管什么烟,什么山啊什么花,到了我这里,都是几口烟泡泡,一股子青烟,上了云端。金烟,银烟,都不如我老汉种的老旱烟劲头子大!”晓村点燃了俩人的火,刘老汉又瞄了一眼宝马车消失的地儿,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看见没,这就是地头蛇,这就是混混,周围几个工地的沙子水泥都让他一个人垄断了,就连彩虹小区这样的小地儿也不放过。有人说人家省里有人,真黑啊!”说完,刘老汉撅着胡茬子道,“乡党,你今晚上这时间选得好,你刚才闻见没,狗日的沙霸喝酒了,那酒气,狗日的回家,一定睡得跟死猪一个样!”
   十二点钟,彩虹打着伞,领着四个穿雨披的汉子来到彩虹小区门口。三个汉子各拉一辆胶轮翻斗车,另一个扛了三把铁板锨。晓村悄悄打开大铁门,让几个人闪了进去,将胶轮车藏在门房后边的树荫里。
    凌晨一点钟,一辆装得鼓鼓的沙车,慢慢地从彩虹小区对面的小村巷道里开了出来,直直地开进彩虹小区的大门。雨下得真大,四下里静得出奇,几个黑影穿梭在微弱的路灯光里,合着胶轮碾压砂石吱吱呀呀的声儿,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外,就剩下唰唰唰唰单调的雨声了。透过沙车长长刺眼的车灯光,晓村看见,雨线交织成网,地上水流成河。
    黄色的沙石车倒完沙后,急速地开出了彩虹小区的大门。晓村急急地反锁了大门,刘老汉也关了门房里的灯,四下里又一片漆黑。
    在大楼的楼梯门口,三辆胶轮车子,三把铁锨四个人轮番上阵。彩云守在高层十八楼自家的房子里,指挥着几个师傅倒沙。晓村则拿起大铁锨,同一个师傅装沙。雨水从他的脖颈里直向下灌,衬衣秋裤紧紧地裹着她的全身,他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大干起来。苦撑了半个小时还可以,四十分钟后,他慢慢不行了,不光膀子酸,手掌也打出几个血泡来,雨水一浸更是钻心的疼。脑门上后背上的汗珠一层层的向外冒,顺着长长的脖颈后背直往下淌,他不住的用手臂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不停地敦促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
    彩云看着房间里慢慢堆起的湿漉漉的沙子,她的眼里漫过几丝笑容来。她不住地倒着茶水递着香烟,让上沙子的师傅喝茶抽烟。她又在心底一个劲地嘀咕,“上天保佑,沙霸沙霸好好睡觉,直到雄鸡高声叫,太阳当头照,照到你的肥膘膘上打绕绕!”
    彩云不时地瞄着窗外的雨雾,心里一阵阵念叨,“大雨啊大雨,你可不要停了,你可不要小了,大点,再大点,你听话,咱是好朋友,不听话,我彩云可要骂你的三代祖宗,不得安生!”彩云又听了听窗外的雨声,好像又大了点,她一阵阵窃喜,大雨啊大雨,下辈子,我一定让你当我的老公!
    两点半的时候,晓村实在干不动了,他停了下来,看着雨水中还剩下的大约四分之一的沙堆,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小声地打着招呼,让几个上沙的师傅也歇息歇息。四个师父白天还要上班,这个活儿是因了朋友的关系晚上硬加的塞。所以干活也就格外的卖力,该拉十锨的拉十二三锨,没有办法,那就缓缓地干吧。
   两点四十分,雨突然停了下来,新楼的后边忽然走出一个人影来。晓村吓得心里直打颤,千万不要是沙霸,也不要是沙霸的眼线,别上沙的苦头吃了,再挨沙霸一顿揙,这样两头受气。他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细细地观看来人,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有点肥。不一会儿,那女人走近了,在昏黄的路灯下,晓村看清了那人的脸,清瘦,脖子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在晓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晓村脸上堆满笑,准备打招呼,那人却头也不回,绕着沙堆转悠了两圈,然后,幽灵一样向大楼的后边飘去。
    两点五十分的时候,门房的刘老汉扛着一把铁锨来帮忙。晓村问到刚才出现的女人,可不要是沙霸的眼线,明天打了电话,秋后算咱的帐。
    刘老汉笑道,“算他娘的腿,这沙霸可恨,装修房子上沙子,本来是正大光明的事,让这帮混混,把正常人都逼成啥样了!那女人嘛,是这小区的一个住户,得了梦游症,晚上睡不着觉,每到夜半时分,在这周围胡转悠,你看看穿的那条黑裙子,像不像一个小妖?!”
    晓村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掉了下来。
    凌晨三点钟,所有的沙子全部上完,天上突然现出满天的繁星来。晓村彩云深一脚浅一脚送走上沙师傅,还多塞给他们一百元钱,让几人去吃个夜宵。回过头来,夫妻俩准备清理现场,刘老汉已用大扫把将地上的残沙扫完。老人见二人回来,忙破着嗓门喊,“去去去,你夫妻赶快回家洗洗睡觉,明个还要上班哩!年青人不容易,谁没有个儿子闺女,这儿不用管了,明早楼道我一扫,大楼前我美美泼他两桶水,冲着这场好雨,就什么迹象也没有了!”
    彩云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两个半盒香烟,塞进刘老汉的手里。老汉不要,晓村道,“刘叔,咱俩啥关系嘛,您帮了这么大的忙,改日,我还要请您吃饭呢!”
    当天晚上,晓村睡得很死。天快亮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正在上沙,上啊上啊,那沙子却越来越多起来,怎么上也上不完。正在他急得挠头的时候,那沙霸的红色宝马车出现了,它打着刺耳的长笛,闪着耀眼的强灯光,直直地打在他们湿透的衣衫上,使他们睁不开眼。那宝马在雨水中围着他们打着圈子,嘎的一声停在晓村的面前。车门一响,车后忽然跳下三个黑衣墨镜的壮汉子来,手上各提了木棍长刀,一下子将上沙的人围了起来。
    最后下车的是沙霸,他瞪大了双眼,抖动着腮帮上的肥肉一阵阵冷笑,“小伙子,认得爷不,爷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派来的,专管这一片人间。你背着爷上沙,跟爷抢夺饭碗,弟兄们,该咋办!?”
    话音未落,一个壮汉飞了出来,照着晓村的后腰就是一闷棍。彩云从楼梯上飞跑下来,穿过人群,直直地跪在沙霸面前,求沙霸放过自己的男人。
    沙霸同强光手电筒打了打彩云俊美的脸,咧着肥厚的嘴唇又一阵阵冷笑,“哈哈哈哈,瞧,瞧瞧,这小娘们,长得多俊,,这小嘴多甜。这样好了,你的臭男人,本大人放了,这沙子上了也就他妈的上了;你上了我该上的沙子,你这人嘛,是不是也该大爷我上一个晚上,不多不多,就一个晚上,哈哈哈哈,就一个晚上……”话音未落,几个壮汉架起了彩云,塞进了车厢里。晓村哭喊着,嘶哑着,咆哮着追那宝马车,那宝马车在夜色中打着旋儿,箭一般地消失在夜色里……
    晓村吓得一骨碌爬起来,额头上满是汗滴。他看了看身边的彩云,彩云睡得多甜啊,他不忍心吵醒她。他悄悄地来到窗边,夜正深,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树梢,天上的星星好像比以前更密了更亮了。
   明天啊明天,肯定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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