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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段祖琼
从四季河逆流而上，在岚城路14.6公里的地方有一处老房子就是我的老家了。说她老是相对于周围日新月异的环境而言的，实际上这房子也不过才三十几年而已。
三十二年前我的父母经媒妁之言，奉父母之命结婚成家。那时候父亲的老家住在大山深处，结婚后因为分家，父亲带着母亲两手空空孤傲地离开深山，来到四季河畔，在长满蒿草的公路边上搭起了一间茅草房。听母亲说那是一个夏末秋初时节，茅草房四周漏风，房顶上铺着透明的塑料薄膜，躺在床上能仰望到碧蓝的天空和灿烂的星斗。周围都是荒草坡，那时候人们都居住在深山密林里，在这个刚刚修筑出来的公路边上没有一户人家，只有草丛里的蛐蛐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传递出一丝生气。就在这样的以天为盖地为席的艰苦环境中，父母孕育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同时也用他们的双手一寸一寸地盖起了三间土墙房子。
第二年的暮春，我们家的土墙房子盖好了，高大宽敞且明亮。母亲托着她圆鼓鼓的肚子搬进新家，第二个月便生下了我。所以这个老房子便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不必细说母亲在修房子时的辛苦，当我每次回忆起我自己在怀孕期间的艰辛和痛苦便心有余悸。更何况那时候母亲还不足20岁，我可以理解母亲把她筑建的人生的第一个家看作和自己的子女一样重要，甚至是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和离弃。而我便成了老房子的孪生姐妹，因此在母亲离开老家的这几年一直拜托我要好好照顾这座老房子。
记忆中老房子金色的墙体在岁月的洗礼中慢慢褪色，泛白。紧邻屋基的岚城路历经几次大修已经变得平坦而宽阔，大路两旁的楼房在不知不觉中拔地而起，雪白的墙壁，凌空飞翘的房檐，婷婷而立高傲地俯视着斑斑驳驳的老房子。而我们这几个在老房子里依次出生的孩子如今都已成家立业，漂在远方。即使是当年和母亲一起亲手筑巢的父亲也都离开老房子二十余年来了。唯有母亲还在老屋里坚守着，几次三番游说，母亲仍不为所动，盘踞老巢不肯离开。
后来我们姐弟三人商量要在老家的地基上重新为母亲盖一座现代化的新楼房，但是母亲再三阻挡，说老房子不残不破，能遮风挡雨，冬暖夏凉，找不出推翻她的理由。后来母亲自己在家里找了工人将老房子的里里外外装修了一番，以至于再也无法看到泥土的痕迹，和新建的巴山民居一样风格。墙壁刷得雪白，屋内地面平坦光滑，和楼房没有两样。只是房顶上青灰的石瓦片提醒着我那就是我们曾经的土墙房子。后来我提议干脆连屋顶的石瓦也换了，因为这个房顶年代久了，一遇到暴雨天就会漏雨，母亲经常在雨过天晴的时候一个人拿些小石瓦片颤巍巍地爬到房顶上查漏补缺。如果换成红色的琉璃瓦，洋气而漂亮，还不会漏雨了。可母亲还是反对，说房梁承受不了新瓦的重量，要花很多钱等等。
我知道母亲是在为我们省钱，我们一年很少有时间在家里住，母亲说她一个人好对付，怎样都行。老房子与她相依为命三十年，那种情感是我们这些她养育了三十余年的子女无法理解的。
我在想母亲这辈子会死守着老房子不离开了，我的工作单位离家比较远，既然不能把她接走，那么也只能是尽可能多抽些时间常回家看看了。然而当我生完孩子回单位上班的时候，母亲竟意外的要跟我走了，她说孩子太小，请保姆带她不放心，非要自己亲手带她的第一个“孙子”，那时候我小弟弟已经远嫁到了河北，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因为种种原因这两个孩子母亲并没有见过，更没有抱过亲过。对于我的这个孩子母亲格外的心疼，从我怀孕到孩子出生都是母亲在细心照料。
就这样母亲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老家的老房子，我以为母亲会有多么的不舍。可是奇怪，母亲离开时仿佛很开心，跟我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母亲精神很好，每天带着孩子在我单位附近的街道上溜达，很快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家长里短，有说有笑。我在想，这么多年母亲一个人在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该有多寂寞呀！
放假的时候，母亲也会提出要回老房子看看，每次都来去匆匆，必然是赶在我上班之前回到我这里来。再后来我的大弟弟也结婚生了小孩，母亲便不辞辛苦，不远万里赶到儿子身边，照顾儿媳妇生孩子，然后日夜不休地帮他们照顾孩子，料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我有时候就在想，我们刚工作那会儿就想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她，可是她每次都以离不开老家为借口推辞。而现在我们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母亲又那么轻易地就割舍了几十年的故园深情，潇潇洒洒地离开了。或许当年母亲并非舍不得离开，亦或许母亲现在依然眷恋着老屋。
而今我们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为了下一代的教育问题我们决定要在城市里面买房子，母亲知道后竟然做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卖掉老房子。
最后一次陪母亲回老家看房子，又逢阴雨天，推开房门到处都是蜘蛛网，地上生了霉花，好几年没人住了，屋内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母亲进门便忙活开了，打扫了半天便又有了家的温馨。小住了几日，来看房的人络绎不绝，因为地理环境好，房子保养好，周围的土地也很肥沃，看房的人恨不得立马买过手入住。但是母亲很平静，我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失落。
只是我的心里还是有很多割舍不掉的情愫，有太多的不舍和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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