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省平

一

    我将钥匙插进防盗门锁孔，但拧了半天也没有把门打开。我将钥匙拔出来仔细看了一下，没有错，可门就是死活打不开，气得我用拳头在铁门上狠狠地擂了几下。

    “嘎——”一声，铁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颗陌生年轻女人的脑袋，一脸慵懒的神情：“谁呀？”我突然被吓了一跳，问道：“你——你是谁呀？”

    女人有些生气了，说：“你找谁？！”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认错门了，立即和气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打扰你了啊。”我刚往后退了一步，铁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我心头咯噔了一下。

    我仔细看了一下门牌，上面显示的是“B座2008#”。

    没错呀，这不正是我们公司门牌号吗？这里面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陌生女人呢？

    确认无误后，我狠狠地按下了门铃。

    门再次打开了：“怎么又是你？”

    我一声没吭，直接把门推开就往里面走。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你到底是谁？想干嘛？”

    我没好气地说：“我倒要先问你是谁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家广告公司詹总的妹妹？你是——？”

    “你是詹总的妹妹？怎么没听他说起呢？”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根香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詹总的部下吧？”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了我一句。

    “我是詹总聘请过来的副总经理。”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是今天凌晨一点多到西安的，刚坐火车从广州回来，没找到宾馆，我哥就把我带到这儿了，在沙发上将就了半宿。”

    “哦，原来是这样啊，昨晚睡得还好吧？”我语气柔和了起来。

    “哎，睡得人腰酸背痛啊——”她算说着就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起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啪”一声把门闭上了，把我一个人撂在了客厅。

    我心里忽然反感起来，心想：“这女的怎么这样？”

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即给詹总打了个电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詹总说他妹妹二半夜突然到西安，好一点的宾馆都住满了，只好带到公司里凑合一下。我说，那你好歹给我提前说一下嘛，弄得我很尴尬。他笑了笑说，老秦呀，本来是想给你打个招呼，可太晚了不便给你打电话呀。我说那今天怎么安排呢？他说等他来了再说吧。

二

    八点半左右，员工到齐了，各自忙活起来。

    我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写东西，忽然想到有个文件需要参考，想让人去詹总办公室拿一下。突然，就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啊——”

    我赶紧跑到客厅，只见文员小马拿着一块抹布站在半开半闭着的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呆望着，一副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

    “谁让你进来的？怎么也不先敲下门呢！”詹总妹妹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眉笔，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走过去问：“咋回事？”

    小马低着头，细声说：“我正要去里面打扫卫生，想着詹总不在就直接推门，可是……”

    我说：“小马呀，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哦，这是詹总的妹妹——好了，没事了，你先去忙别的吧。”

    我看了詹总妹妹一眼，可就这一眼，就让我感觉一阵恶心。

    我的神呀！那圆盘一样大的脸蛋上搽了厚厚一层粉子，嘴唇涂得比血还红……

    我不敢再看那张脸，赶紧低头朝别处望。只见詹总办公室的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什么洗发水呀、沐浴露呀、爽肤水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堂的东西；地上胡乱放着好多手提袋。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心头突然冒上了一股无名之火，但我硬是忍着没有发作，转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将自己陷在皮椅里，双眼呆望着天花板，没有了一点工作的心劲。他妈的，这是搞什么啊？

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快吃午饭的时候，詹总打来电话，说他中午回不来了，让我带他妹妹出去吃顿便饭。我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我实在不愿意陪这种女人出去吃饭，可最终还是把她叫了一下。

她让我等她一会。结果我一等就是近半个小时。

    她从詹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脚底发出亮“咯噔——咯噔”的响声。我看见她上身穿着一件洋红色的低胸紧身秋衣，披着一条乳白色的毛线坎肩，穿着一条皮制的七分裤，蹬着一双高腰细跟的黑皮靴。

    怎么敢和这样的女人出去吃饭，碰上熟人，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我搞了个情人呢，这让老婆知道非跟我急不行。不行，我不能带她出去！

    我灵机一动，来了个先发制人：“我是老陕，平时都吃面条，吃别的不但吃不饱而且吃得人胃难受——你看你吃啥呀？”

    “我从来不吃面条，要吃你自己吃去吧！”她说着取下坎肩扔在沙发上。

    我一听心里窃喜，嘴上却说：“不吃饭不行吧？”

    “我包里有零食呢！”

    “哪还给你捎啥吃的不？”

    “不用了！”她说完就进了洗手间。

我一个人下了楼去吃饭去了。

三

下午六点之后，公司员工都走完了。我也打算早点回家，可詹总妹妹还在公司，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给詹总打了个电话。他说这事情你不用管了，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去公司。我想着詹总晚上肯定会将她妹妹安排到宾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的，明天公司又会重归于安静了。

    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到公司又见到了她。另外，我发现客厅的地板被踩得脏兮兮的，矿泉水桶里都没有一点水了电源却还开着，洗手间的水池里沾着好多长发。不用问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把矿泉水烧开洗头了。

    我记得很清楚，昨天下班走之前饮水机里还有大半桶水的。

    我很想发作，但我又忍住了，兀自进了办公室。

到了第三天，詹总的妹妹还在公司呆着！

我想人家是詹总的妹妹，爱咋弄咋弄，不搭理她就完了。可没想到人家会主动来搭理我。

半下午的时候，我正在构思着一个广告创意，忽然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詹总的妹妹。

    我继续敲打着键盘，头也没抬就问：“有事情吗？”

    她咯咯地笑了一下：“没事，没事，我来串个门，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太没意思了，过来和你聊聊。”

    我笑了一声，却被香烟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然后说：“聊啥嘛？”

    她忽然在我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坐下了，顺手从我桌上的烟盒里很熟练地弹出一根香烟。

    我有些惊讶地说：“你还抽烟？”

    她说：“哪有什么？”说罢吐了两三个优美的烟圈，然后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且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一直固执地认为，抽烟的女人大多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我却没有表现出我的反感，就说：“女人抽烟毕竟不好么，老得快呀。”

    “没有啥，在广州那边抽烟的女人随处可见。看来你还挺保守的——哦，对了，来了三天了还不知道你贵姓大名呢——”

    “哦，免贵姓秦，你叫我老秦吧。”

    “老秦？你看起来才三十多岁怎么就叫老秦了？哈哈，老倒不老，却活像个兵马俑。”

    我是第一次听一个女人说我像兵马俑。我想她能知道兵马俑，说明她还有点文化底子嘛。我忽然就对她没以前那么反感了。

    “小詹呀——”

    “对不起，我不姓詹，我姓杨，叫我杨子吧。”

    “你不是说你是詹总妹妹吗？”

    “是表妹。”

    “哦，我就说么。”

    “我这次从广州回来，想在西安发展，在这待了三天把人待得郁闷的呀，你帮我找份工作吧？”

    “我能给你找个什么工作呢？再说，我对你又不了解，我咋知道你喜欢干什么？能干什么？”

    “我以前在广州那边做模特。”

    “那挺好的，怎么不做了呢？”

    “哎，不管干啥工作时间一长就感觉没意思啦！”

    “听你说法，好像工作好几年的样子——你多大啦？”

    “21岁。”

    “哦，这么小呀？真没看出来。你让人感觉挺成熟的。”

    “我家是商洛的，家里穷，高中没上完就到南方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显得有些可怜。

    “不会吧，你也是商洛的？我是丹风的，你哪儿的？”

    “我是柞水的。呀——弄了半天原来是老乡啊，我就听你口音感觉很熟悉。”她一下子很高兴，激动地站了起来，那表情天真得像一个孩子。

    我脑子里关于她的不良印象一下子几乎没有了。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工作？”我语气柔和地问道。

    “当明星，拍片子。像章子怡、范冰冰那样红……”她眼睛望着天花板憧憬着。

    “哦——这个，这个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哥或许认识这方面的人呢。”

    “不会吧？你们都开广告公司呢，人脉关系肯定很广的啦，帮忙给我联系一下嘛。我哥说是不管花多钱都要把我捧成明星大婉，可是一天不知道在外边忙啥呢，到晚上才过来——”她说了个半截子就卡住了，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没继续追问，转开了话题：“那你会表演吗？唱歌呀，跳舞呀什么的，这是基本功嘛。”

    “当然会呢。我现在就给你表演啊。”一说表演她忽然来了精神。

    她这么一说，我很快有些后悔不该问她这个问题，因为毕竟是在公司里，搞这玩意儿影响不好。

    我说：“别急，还是等你哥哥回来后我俩一块看你表演吧。”

她说：“再过十几分钟就下班了，等你们员工走了，我在客厅给你表演。”她显得一副急欲表现自己的样子，“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哦……”

四

我坐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她才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了。

“你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我这才发现她又变了样子：上身穿了件露着膀子和肚脐的低胸皮马甲，雪白的乳沟隐约可见；手上戴着露着半截手指的黑单皮手套，手里拿着一只很精致的碟机；下身还穿着那条七分皮裤和高根皮靴……

    我一下子看呆了，瓷在那里半天。

    她一句话把我给惊醒了过来：“秦哥，我现在放一首我最喜欢的《眉飞色舞》，我跳舞给你看。”

    音乐响起，她曼妙的身姿随着动感的节奏扭动着，我的灵魂像一只欢快的精灵在蓝天里自由地飞翔……

    一曲跳完后，我连声啧啧称赞。

    她说：“秦哥，你会跳舞吗？”

    我扑哧笑了，红着脸说：“唱歌我还行，跳舞我是门外汉，我好像没有舞蹈细胞，学了几次都没学会，干脆就不学了，呵呵……”

    “跳舞很简单，很快就学会了，来，我教你吧，带你几次就会了。”她说完就伸出手给我。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把手伸了过去。

    “我先教你跳交谊舞，慢四。”

    音乐再次响起。我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托着她的手，一起随着节律慢慢舞动了起来……

    “嘎——”

    “嘭——”

    我被这突然的响声给怔住了。

    进来的是詹总。

    我赶紧把手从杨子的细腰上取了下来，讨好地说：“詹总，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吃了没有？”

    詹总阴着脸坐在了沙发上，“啪”的一声点燃了一根香烟。

    杨子慌忙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站在客厅里手足无措。

    詹总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没事你就先走吧。”

    第二天，我到公司后发现杨子没在，她那一大堆东西也不在了。

    公司里静悄悄的，一如从前。

    后来几天，我去外边吃饭时一连两次在公司附近看到过一个女孩手里拎着好多手提袋大街上流浪。我确信她就是杨子。她从我对面前过来的时候别过脸去，我叫她杨子，而她跟没听见一样，只管走自己的路。

    我想不明白，就回去问詹总。

    詹总说：“她不是我妹妹。”

    我问：“那她是——？”

    詹总笑了笑说：“她只是夜总会的一个舞女，还想当明星呢，哼……我不过是玩玩而已。”

三天后，我离开了这家广告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