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山
十岁那年,村上开始排戏,排的是革命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唱戏,离不开伴奏,大山里的人,没有乐队,两本戏,只有一个板胡在伴奏。拉板胡的老人不懂曲谱,靠耳音。耳音是先人们传下来的演奏方法,即演唱什么,操琴人就能拉出什么,当然这个拉板胡的老人是有两刷的,用今天的话是技艺娴熟。好在为村上排戏的导演是个外地人,也是个能人,他对曲牌和过门的“哼哼”准确无误,他哼哼什么,板胡就能拉出什么,一个板胡,把村上的戏唱得风生水起,红遍四邻八乡。
有一年,导演从山外带来一支竹笛和两本戏的秦腔移植曲谱,山里人不识谱,请教了村上的老师,老师也不识谱。导演对我说,你吹笛吧,我教你识谱。好在之前,我懂一些笛子吹法,便接受了导演的安排,有了笛子的加盟,村上的戏,就更好听了,也更红火了。
排戏是给工分的,父亲学一天大寨,修一天地球,累得精疲力竭,挣得十分工,我吹一晚上笛子,四五个小时,快乐得像只小鹿,就能挣下十二分工,由此可见我们队长对人才的重视和对知识的敬重,吹笛子能改变命运,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少年的梦是丰富多彩的,一件令人兴奋的爱好,可能就会改变人生。当时,我就想,长大后一定要把笛子吹出个名堂,最起码要吹到县剧团去,为某一个最漂亮的女演员做伴奏,或者能单独吹出一曲像样的《催马扬鞭送粮忙》或《骞马》也行,这两支曲子天天在公社的大喇叭里播放着,成了一个时代笛子划时代的代表作。
几年后,当了兵,部队驻守在北京的和平里,距东方歌舞团很近。每每巡逻路过东方歌舞团,总爱驻足观望和聆听,那里的笛声像勾了我的魂似的。
虽然那时不能再吹笛子,但总想着,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有着和我一样的经历和梦想,他吹着笛子,从乡村走进城市,用笛子改变着自己的命运,把笛子从宁静的村庄,吹进城市华丽的厅堂。
时间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如伟人所言,弹指灰间。虽然梦想分了歧途,但对于笛子的爱始终没有改变。住进城市,行走于公园,或是途径某些文艺单位,每每听到有悠扬的笛声传出,总会不由自主的驻足聆听,因为无论那种笛子的声音,都会勾起我幼时拥有过的憧憬。
2013年8月10日,艳阳高照,酷热有加,有朋相约,于西安城北北稍门聚餐,席间,邻我而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年龄与我相仿,寸发,人却精神烁烁,两眼炯炯有神,衣着系名牌,款式为运动型的。主人介绍说此人叫薛官兴,是教授,我扭头看去,官兴伸出了他的手,我们相握,官兴的手绵软而有力,我想此人一定是体育界的什么教授,他的体型太像做体育工作的人了。等点菜之际,众食者宁静下来,怀了忐忑之心用低语温言问教授,授什么专业。官兴伸出灵巧而细秀的手,晃着五指,笑着说,吹笛子。
吹笛子。我有些吃惊了,真是知音相见恨晚呢。一瞬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涌上心来,再用眼去看官兴,五官刚毅,肤色黑中透红,其站起,身单薄如青春女子,但眼中却含了阅世风霜。
餐罢,与好友齐聚官兴家中,入工作室,方见棕红色的桌台上,尽是笛子,长短不一,色彩各异,粗细有别,略数有三四十支,此是我这个爱笛之人见过最多的笛子在一起排队列序。
房间有一十三四女童,持笛面谱,于屋角,正在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音腔慢慢洇浸开来,迷漫于房间,我早已被那些舒缓的音符打乱思绪,沉浸于那梦幻的月夜江岸。
少女一曲吹罢,我们含笑鼓掌。官兴过来解释,少女是自己的学生。我等惊,学生有如此水平,老师的水平一定会更加绝伦。
在朋友的怂恿下,官兴持笛而奏,一曲《草原牧歌》迎面飘来,欢快,悠扬,流畅,从乐曲中,我似乎看到了在某个诺大的草原上,一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洁白的彩云下,马奔,羊欢,挤奶姑娘手提奶桶,着一袭艳丽的蒙古袍,在欢快的行走,劳作,面带幸福的微笑。
《草原牧歌》是笛子名曲,早三四十年前于故乡小镇街头的大喇叭里耳熟能详,但没有想到,官兴吹出来的是真切和纯净,如流淌在草原深处的一股清泉,情意缠绵。
一曲独奏,自然不能了结心绪,友人又鼓动官兴再奏一曲。官兴这回吹了《秦川笛韵》,悲戚、悠然、沉重,浑厚,到最后的明朗、欢快、喜庆,昂扬,以我对《秦川笛韵》的理解就,感受到深沉的叙事,有快乐的行板,在乐曲中,似人能想到泱泱秦川,有秋风吹过,有冬雪盖过,有春雨淋过,有古人的长袖蹁跹,有今人的迎嫁娶的喜庆,这个曲子饱含了演奏者对秦川大地的深情。此曲不但给人以感官的享受,更是对生活在秦川大地,或生长在秦川大地上的人们的心里享受。吐音的欢快、颤音的华丽、滑音的温润,从低音到高音的转换,把秦川人的生活节奏和人生体会、历史沧桑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听官兴讲,自己也参与了此曲创作,我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演奏完毕,官兴见过如此喜好笛子,随手送一只于我,笛为两节结构,用皮套装着,得了宝物,爱不释手,自是喜形于色,回到家,迫不急待地演奏于妻女,那知他们说皆说好听得很,他们那里听过纯正的秃子演奏。
之后,急急地将薛官兴的名字输入电脑,方了解了官兴更多的笛事。作曲无数,多次出国交流,为外国总访华演出,参加了日本四千人的大型演奏。其不但是中国管乐、竹笛协会会员,还因教授儿童学笛子而获奖无数,因吹奏、演出、作曲、改变曲子而得奖。
更想不到的是,官兴的儿女也从事着笛子的演奏,女儿把笛子送进北京,儿子早已是吹笛高手,加盟某有名的文艺团体,网上还有父女同台演奏的视频。
官兴与我同年,生长于西府岐山,我出生于秦南商洛,皆从十岁习笛,官兴投名师,学作曲,沿着笛韵走到省城,于辉煌之厅堂中操笛铸梦,梦想成真,成了教授官兴,我却只能望他兴叹,听笛音而感慨。
笛子于我已成往事,音调零,梦稀落,而于官兴,笛子似一座桥,他在桥上秉持民族管乐的旗帜,且行且奏,且传且授,纳弟子无数于课堂,助更多有梦人梦想成真,为振兴民族音乐而默默奉献。
我不知道在文化丰厚的古城西安,有多少人还在吹笛,但我想官兴是我见识过最好的吹笛人,也是笛子吹得最好的人,我有一种非分的妄想,在心灵深处,把自己的少年梦想附于管兴之身了,我不知道他是否乐意接受我的这种妄想,但我是这臆想的。
真敬佩他呢,一个生长在秦川大地上为民族音乐做着传承奉献的笛子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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