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并不大，由数十间废弃的工棚改成，有工人七八个，由秀才和王老虎共同出资，按股分成，秀才一万元，王老虎十万元，两人共同参与厂子管理，所得利润二八分成。秀才管理厂子，指导技术，老虎主打外交和销售。由于经营有道，醋厂在第一年赚了不少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王老虎心里就黑了，不仅在醋里掺水充优，还在外泡妞包二奶。这样，好端端的生意也就越做越淡，虽也有点小利，王老虎今天说陪乡上领导打点关系，后天又说卫生检查送了红包，岂不知，赚的钱大都飞进了各村情人的腰包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一清算，除工人工资外，全年的收入所剩无几。.老实的秀才再也忍不住了，他拿着帐本，指着王老虎的鼻子骂道，王老虎，钱到那里去了？一年啊！一年辛苦才值几百元钱，还不如人家收破烂的！王老虎，手放在心口想一想，第一年咱一人分数万元，可现在，钱都让鬼吃了？说完，将帐本重重地摔在王老虎的脚上。王老虎肥胖的腮帮抖了抖，瞪大了那双三角眼，咋了，钱赌了，嫖了，老子愿意，老子高兴！说完，在那帐本上狠踩了两脚，拎起桌上的半瓶二锅头，扬起粗壮的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瓶子很响地摔在水泥地上。王老虎红着关公脸哼着酸曲扬长而去。气得秀才脑门上的青筋直跳，他冲着王老虎的背影大吼道，不干算俅，咱，咱们散伙！就这样，厂子关门。后来厂子由王老虎一人经营，不出半年，就倒闭了。

    秀才出资的一万元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每次，当秀才找到王老虎要钱时，王老虎都笑呵呵地拍着秀才的肩，吐着满嘴酒气说，好说好说，咱两兄弟谁是谁呢吗，过两天我让你嫂子给你送去。可又过去了两三个月也不见王老虎的影子。气得秀才一路小跑来到王家。这是一栋仿欧式三层洋房，全砌上清一色的瓷片，院子里植满名贵树木，一年四季花香不断。在牛角镇，王家算得上是名家大户，这和王老虎的父亲王算盘善于经营有很大的关系。只可惜王算盘算了一辈子也没算好，唯一的独苗不仅不爱读书，还生了一身的不是，整日打架斗殴寻花问柳外，还学会了抽大烟，把王算盘给活活气死了。

    秀才扬起了脚，准备踹门；突然听见院内几声狗叫。他收了脚，用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门里窜出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随着门声响，大铁门里伸出一粉艳的白脸来。王老虎老婆小翠小他十来岁，是王老虎三十岁时从宋寨一混混手里夺来的。由于生的白净水灵，又爱涂脂抹粉会撒娇，深得王老虎宠爱。有一次，这个女子坐公交车，一后生打趣说，女子，你是在面粉厂上班吧。顿时，全车人都笑破了肚皮，羞得小翠好多日子都不敢坐车了。

    粉脸见是秀才，忙满脸堆笑，嗷，贵人到了，贵人到了，难怪我家黑背一大早就叫个不停。秀才闻见粉脸散发的怪香，觉得一阵头晕恶心。透过铁门，她一眼看见半躺在睡椅上的王老虎，睡椅底下放着半瓶酒。听说秀才来了，王老虎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身上的布单子掉到了地上，半裸的胸肌上密黑的胸毛浓浓的，乱草一般。他迎着秀才冷笑道，嗷，老弟呀，来来来，坐，陪老哥喝两杯。秀才轻手轻脚刚坐下，一条高大的黑背大狼狗摇着尾巴，在他腿边蹿来蹿去，还不时用鼻子在秀才瘦小的脚踝上嗅来嗅去。秀才吓得浑身如筛糠，脑门上掉下黄豆大的汗珠。王老虎打了个手势，黑背就静静躺卧在地上。王老虎冷笑道，看外熊势，一条狗把你吓成外样，再来一条狼，看不屎尿流裤裆。黑背，听话，别吓了你老弟。说着，他拿起椅子下的白酒倒满一杯。来来来，咱兄弟好久没喝了，让你嫂子弄两个凉菜，咱来个一醉方休，来来来，干。

    秀才刚要说来意，早被王老虎挡住，咱今个不说外话，来喝，不喝，就看不起老兄我。说着，一扬脖子三杯酒下了肚。秀才招架了三杯，他再也憋不住了，我说，我的二女子上高中，学费不够，那点钱，你看给解解急。王老虎拍着胸口说，你看我这记性，我又忘了，过两周，小翠，你别忘告诉我，我亲自给秀才送过去。秀才又要开口，王老虎闭着眼不耐烦地说，打住，打住，我今喝多了，黑背，帮我送客。

    秀才战战兢兢向外挪，黑背用嘴巴推咬着他的裤脚。粉脸又扭着翘翘的屁股，将头伸出大铁门娇娇地浪叫，秀才哥，没事常来玩，妹子想着你。

   三杯酒的秀才头有点晕，脸也象猴屁股似的。他狠狠地踹了一脚身边的杨树，玩，玩你娘的腿。

八月的夏夜，秀才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他翻来翻去，浑身像生满了跳蚤一样睡不着觉。他闭上眼，王老虎那一脸横肉在他面前怪笑。还有那条高大的黑背在他的脚下乱蹿。他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看脚下，四下一片漆黑，除过几只鸣叫的蛐蛐外，是一丝丝凉的风。他又看了看天空，天上的星星像一枚枚一元钱的硬币一样向他飞来，一叠叠一摞摞地围住了他，包住了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传来王老虎疯子一样的怪叫：还你钱，哈哈，秀才，来拿，哈哈哈！

秀才一骨碌坐了起来，头上汗珠在爬，虫子似的。他狠狠地向床上砸了一拳，狗日的王老虎，不得好死的王老虎，喝死被恶鬼掏了心的王老虎。

    转眼又到了年关，牛角镇就格外火了起来，四周八村办年货的人，将条条通向牛角镇的大路小道都塞得满满的。

秀才的二弟虎子，当地人叫他斧头，他虎背熊腰，由于学习差好抱打不平。兄弟二人在父亲去世后就分了家，母亲由虎子抚养三间柴房归虎子。平日里各行各的道，在哥哥眼里，弟弟是个另类，不务正业。初中毕业后，虎子先后当过门卫，加工过门窗，做过各种买卖。可除了养活老娘，修整房子外，没有多少结余。现在开摩的，生意还不错，只要赚钱，多远的路他都跑，现在近年关客多，每逢雪天路滑，别人不敢进山区，可他敢整宿整宿地穿梭于秦岭的山道上。

    提起虎子的媳妇红儿，全村人都说虎子有福。红儿不仅人长得好，还会料理家务孝敬公婆。那是哥俩分家后不久，虎子二十五岁那年夏天，一次赶集的路上，远远的，他看见一个长毛飞车贼在抢一位红衣女子的皮包。那女子吓得脸色发白，但手却紧紧地抓着皮包不放。那长毛刀疤脸大喊，放手，不然老子给你放血。周围好多人只是叹息摇头，都怕惹火烧身。再看虎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指着那毛贼大喊，放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刀疤脸人长得也健壮，他放下皮包，冷冷一笑，识相的，少管闲事。虎子瞪大了圆眼，这个事我管定了。刀疤脸阴阴地吹了一声口哨，顿时，从周围拢上五个毛头小子，有两个小子从腰间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那红衣女子赶紧找人报警。有人大喊，要出人命了！

    虎子大笑道，嘿嘿，想同哥们练练，来，一起上。刀疤脸阴笑着冲上前，用刀猛刺虎子胸部。虎子眼疾手快，一个飞腿，将那刀踢出数丈远；一个扫堂腿，将刀疤脸扫倒在地。只一拳，只打的那小子嗷嗷大叫，站不起来。虎子用脚踩在刀疤脸的背上，示意那五个毛贼同上。那几个同伙见刀疤脸吃了亏，互递了眼色，一齐向虎子冲过来。虎子出拳如闪电，飞腿如旋风，一个四面开花，几个小子先后倒地。这时，派出所民警赶到，将几个毛贼带进了警车。原来这伙人是作案四年的惯犯，由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所以警方也是头疼。

    红衣女子感激地看着虎子，甜美的脸上爬满了泪花。谢谢，谢谢，请问大哥姓名，哪个庄的，改日登门拜谢。说完，从包里抽出一百元来，塞到虎子的手里。虎子又将钱塞回红衣女子的手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仔细地打量那红衣女子。那桃花似的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充满了羞涩。那女子拭着泪花说，我叫红儿，住在谷子村，有事帮忙，一定来找我。说完，深情地看了一眼虎子，转身走了。看着那红衣女子的背影，虎子呆立在原地很久很久。他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那就是自己未来的老婆，他摇着头笑了笑。一老者问他，小伙子，那女子是谷子村有钱人家千金，他爸将她许配给东村王家一有钱人家三公子，你救了她，为何不要点钱哪？虎子笑了笑，同学，同学。

    虎子回到家，她没有出车，当天晚上，他失眠了。在他的脑子里，满是那女子的笑，耳边萦绕的尽是哪动情的大哥哥。她多想在听听她叫自己那句大哥哥，看看那桃色脸上多情的大眼睛啊。他看着乌黑的屋顶，他好像看到那红衣女子在静静地向他走来，在他前面不远处，突然停下来，她也在痴痴地看着虎子。然后，多情的喊了一声虎子哥，就像她飞跑过来，一头扎在他宽大的怀里，他也拼命的伸长胳臂迎着那女子，可就是抓不住那纤纤素手。突然，一声猫叫，他揉了揉眼，原来是南柯一梦。

    虎子蹑手蹑脚起了床，看了看里屋，老娘睡得正香。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天上的月儿正圆，他跨上摩的，给足油门，箭一般地消失在夏夜的银光里。

    谷子村在高原上，村里有二百来户人家，村子周围庄稼地里，苞米籽大颗肥丰收在望；村前的大桥上，几个纳凉的人还在闲聊。

虎子将车停在一个高大的槐树底下，树上几只夜莺不时地发出数声咕叫。虎子看着村子中央那栋漂亮的小洋房，他相信那就是红儿的家。他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看到红儿在窗前张望，张望那个未来的他。

    一天，他终于看见红儿，红儿很是惊讶。她说，你在这儿等誰？虎子呆呆地看着红儿的眼睛，我再等你！红儿脸红到脖子根，等我做什么。做我媳妇！他大声喊。红儿惊呆了，她看着他那双红红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我已经有了婚约，她说。这辈子非你不娶！他痴痴地说。不可能，红儿扭身跑回了家。

    第二天，虎子又在村前等红儿。忽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虎子转过头，是一位二十出头的俊生，面白，剑眉，目光犀利。你是谁？虎子问。我是红儿未婚夫，希望你以后少来缠红儿，否则，不客气。说完，扭身走了。

第三天，虎子继续在大槐树下等红儿。这时，从树后窜出十几个小伙来，个个手里都拿了一根棍子。那俊生从后面闪了出来，他指着虎子，你识相现在就滚，不然，小心最后抬回家！慢着，红儿不知何时冲了出来，不能打，人家是我的大恩人。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俊生。

    虎子上前一步，不，咱今个说好，救她，是我的方便，喜欢她是我的情缘。你是一个上还是一起上？咱们约好，明天岗头上见，你有多少人叫多少人，只要能打倒我，我虎子大屁不放一个，这份情感在我心里烂掉。如果打不倒，红儿我娶定了！好，一言为定。红儿大叫，不，不能这样……

    岗头在谷子村的北边，那儿有眼泉，泉下是一鱼池，是个很好的去处。中午十二点，虎子只身一人来到岗子，坐在一大石上，像尊大佛一般。俊生这次带的人有二十多个，全是村里能打架的后生。他们远远地看见了虎子，一起大笑着将他围了起来。

    红儿也尾随而来，她喘着粗气，注意，不要伤了恩人。虎子站了起来，轻轻一跺脚，只见地上几块石子顿成粉沫。他攥了攥拳，只听见骨节吧吧作响。他抱了抱拳，各位兄弟，手下留情。留你娘个屁，有个后生先冲了上来，眼看着碗口粗的木棍就要落到虎子头上，只见那虎子身如闪电，扬起一脚，那后生就爬在地上直叫娘。俊生见一人很难胜虎子，大呼一声上，众后生抡着棍子一齐冲了上来。那虎子东闪西躲，众人互相撞击厮打，乱成一团。虎子施展全身拳脚，只见拳头到处人倒地，脚尖落处皆飞沙。只十来分钟，满地都是后生哭叫之声。忽然只见俊生从腰下抽出一匕首，向虎子刺来。急得那红儿直喊小心。虎子飞起后脚，看都没看俊生，只见那把匕首飞向空中，扑通一声掉进鱼池之中，那俊生也重重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那红儿拍手跳了起来，精彩！精彩！

    虎子走到红儿面前，嫁给我吧，我愿当你一辈子的保镖，一辈子保护你。红儿捂着脸，笑着一阵风似地飞走了。

    后来，虎子娶了红儿。他在外开摩的，红儿持家伺候老母，日子虽不宽裕却也幸福。

    一次，虎子同朋友喝酒，听说王老虎欠他哥秀才一万元钱，两年多了要不回来。他一口气灌下一斤白酒，冲进屋子，拿了一把藏刀，跨上摩的，一溜烟到了王老虎家。虎子飞起一脚踢开大门，那黑背飞着扑了上来，虎子冲出一拳，直打得那犬儿四蹄朝天，只有出的气。粉脸穿着露骨地走了出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看见虎子冒火的双眼，她全身吓得像筛糠一样。虎子一把抓起她的飘着怪异香味的秀发，冷冷地说，老虎在哪里，让他滚出来。唉呀，老虎这个死鬼不知嫖到哪里去了，他已经半月没粘家了，虎子小弟，您找到了，一定将那个千刀刮了地给我绑回来。

    虎子放下粉脸，他突然想起有人说过，王老虎跟赵庄寡妇美妞关系不正常，他又飞车来到赵庄，一脚踹开紧锁的大门，一个箭步，冲进屋子，一把撕掉紧拉着的门帘，只见王老虎和美妞正一丝不挂地亲热呢。一阵响动，是王老虎和美妞摸不着头脑，娘的，谁家的猫这样无理，王老虎骂骂咧咧的。忽然，看见一大汉站在屋地上，双眼正在冒火，像关公爷一般。王老虎吓得缩成一团，美妞急忙拉过一条毯子遮住下身，两个硕大的奶子颤悠悠地像秋日藤上丰收在望的大葫芦。

    当王老虎看清是虎子的时候，他满脸堆笑。嘿嘿，虎子老弟，要不要哥哥给你也介绍一个小妞玩玩。虎子从腰间拔出那把藏刀，用力扎在身边的饭桌上，废话少说，你欠我哥那一万元钱咋办？天黑之前，如果看不见钱，这把刀可没长眼！王老虎点头如捣蒜，好说，好说，您先回，钱一定送到府上去。虎子用脚跺了一下地板，拔下藏刀，扬长而去。老虎和美妞赶紧关上门，回头看那地板，已裂成十几块儿。

    秀才是天擦黑从虎子手里拿到那一万块钱的。看着崭新的一沓票子，秀才的眼泪顺着瘦小的脸庞流了下来。虎子笑了，钱到手应该笑，哭魂是吧。秀才用宽大的袖子擦着泪花，多谢虎子弟。咱爸死后，你和妈过得也够辛苦的，哥哥过去错怪了你，真对不起。说完，从一万元里拿出五千来，塞到虎子的手里。虎子将钱放在凳上，哥哥这几年也不宽裕，两孩子要上学，担子重呀。我想了很久了，你那制醋技术不能丢，你的失败在于你选错了合作对象，王老虎那样的无赖能信任吗？虎子看着秀才，他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哥哥骨节如柴的手，我们自己重新将醋厂办起来，红儿配合你主内抓质量，我用摩的跑外搞销售，资金这块红儿说好她向娘家想办法。

    春节刚过，秀才的春风醋厂在鞭炮声中开业了，乐得秀才合不拢嘴跑前跑后递烟发糖，虎子和红儿也忙得不可开交。牛角镇的秧歌锣鼓队也来赶热闹，大门前聚集了乡镇大大小小的领导，又是剪彩又是唱秦腔，将个开业搞得是红红火火，热闹非凡。忽然，一声长长的警笛声传来，王老虎被几名警察抓了。原来，厂子倒闭后，王老虎参与了买卖毒品活动。秀才看着远去的警车，他摇了摇头，看来自己当年看重的老虎的外交能力是一种错，人品重于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