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叔

憨叔

2013-01-14 12:55:28    294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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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海峰

“憨叔疯咧!急得老三整天挂着心;可他还是向村东的井台跑,全村就这么一口井,死了不是臭了一村人嘛!”
   这是麻子大叔的话。我的心紧了一下,那样让人敬重的憨叔也会疯吗?
   憨叔是窗花老妈的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老二被拉了壮丁,老三是个好脑瓜。村里人常常这样说:“这兄弟俩是咱村的两怪,一个憨怪,一个灵怪。”
    那是吃食堂饭前后,蓝田县境多旱蝗灾 ,远近的榆树皮、玉米芯,山上的苦叶菜杨柳叶都被采来充饥,就是那时,才仅仅四十出头的窗花老妈就脸色浮肿,青得像紫茄子一样;紧接着是胃痛,后来是拉不下大便,临死前,拉着两兄弟的手不住地叮咛:“娘不会别的,就爱剪窗花,剪了一辈辈窗花。你两兄弟要好好熬着,娘留你们一句话:‘庄稼人要活得本本分分的,不要让人指了咱的脊梁骨’!”
    憨叔请了村里最好的先生写下老娘的话,一有空就拿出来看,又看看满墙壁的各色窗花,每每逢人就说:“俺妈说得好,庄稼人要本本分分过日子”。
    憨叔真憨,有一次,远方的寨子有戏,一个后生开玩笑对憨叔说:“憨怪,咱今个看戏没有板头,你看那边场里那个小碌础坐着多美,你给咱扛着。”憨叔笑了笑就走过去。没想到百斤出头的碌础他竟双手一夹一提就轻放在右肩上,一直扛到五六里外的戏场,竟气不喘心不跳。
    憨叔最爱牛。队里的牛一见他不是咩咩叫着伸脖子就是撒欢甩蹶子。他常常把草铡地碎碎的,水儿烧得热热的,让牛们吃得圆圆的。憨叔爱跟牛说话,他时常对人说:“牛也是人呀,耕地时不要打,要多给它们吃喝……”到了晚上,又常常同牛一起睡在牛棚里,听着牛们反刍草料和鼻息均匀的细切声,他就眯着眼默默地听着。旱烟是一袋接一袋地抽,直到那双硬绑绑地大头圆口棉布鞋边集着厚厚一层烟灰,这是他一生中感到最平静最有意义的时刻。有一次,一头老牛死了,分肉的时候,别人都争长论短,而他只要了牛骨,弄得夫妻俩很久没话,有人亲眼看见他把牛骨用一件旧棉袄包着,深埋在窗花老妈的土坟旁。他的话变少了,眼睛红肿了好多日子。
    憨叔一生最伤心的事是关于女人。他的三弟灵怪二十没出头就远近八方有人提亲,二十一岁就同宋寨一位十八岁的西施结婚;可他直到三十出头还没有女人;有一年,一位安徽逃荒要饭的寡妇,人长得憨丑憨丑的,但身子骨圆胖结实,在村民们的撮合下,一条羊群烟几桌素小菜就算结了婚。憨叔常笑哈哈地夸耀:“咱庄稼人嘛,要力有力就行,看看俺老三家的,就只有一个花架子!”
    有一次,老三在村南弹花房同一个年轻媳妇正胡弄得新鲜,被村支书发现。憨叔一气之下冲到弹花房,只一个耳光打得老三的瘦白脸青成一片,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半个月都没有消去:“你亏了先人咧,你把祖宗都亏尽咧!”后来,兄弟俩分了家。
    憨叔的辉煌史是当了半辈子小队长。合作社那阵,别人都是三人一辆车,而他一人推着千斤重的沙石硬轮车飞一样的奔跑;每天早上,他又起得最早,东西村去放声叫喊:“起床咧,日头晒到沟子咧!”他的叫声宏亮,象钟音一样,久久的回荡在山村的沟沟坎坎;村里人暗里都编小曲儿:一队的鬼大,二队的财大,三队的槐树大,四队憨叔的声大。
    农闲时,他同独生儿子蛋娃去十里外给人家打胡基,这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唯一技艺,听他爷爷的爷爷时候就开始干这个技艺,现在,他又把这手艺传给了蛋娃。憨叔本来还有第二个儿子,就在孩子要生的时候,为了节省几元钱的医疗费,他就按照神婆的话,由于手劲太大,结果娃生下不久就翻了白眼,夫妻俩流了不少泪。唯一的希望就寄在蛋娃身上。可这孩子竟不成器,书念不进去,十六七就东西村去沾花引柳,后又发展到偷东西,气得憨叔提着木镢头把东西村去追:“狗日的不学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后来,这小子在一个雨夜竟偷走了憨叔的钱匣子和一床布单子就远走高飞了;从此,音讯渺无。不久憨女人因思儿心切也害病死了。诺大的房子里从此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他,还有那头瘦骨嶙嶙的老耕牛。
    一次,老三女人半夜时竟光着身子摸进了憨叔的牛棚,说她做了恶梦:“憨哥,三怪叫鬼给拉去咧,我好怕好怕,你给妹子作作伴好不好?”说着竟把一条赤臂伸进了憨叔的被窝:“憨哥哥,您给妹子壮壮胆,妹子老想着你……”憨叔一把抓住伸进被窝的纤手,一个嘴巴打得女人满口是血。憨叔示意女人出去,可女人竟大声哭叫。憨叔急得满身冒汗,掀开被子急捂女人的嘴,可忘记了穿衣服。女人没有了声儿,顺势倒进他的怀里,那张正在淌血的樱桃嘴在他丰厚的胸肌上狂热地游动着,搜寻着……他呆木了,只感到失去很久的记忆又一次复活了,他感到身边的肉体就是自己的女人,只是,这次来的比任何一次都另人兴奋另人醉生断魂。他们一起扭动着呻吟着,老牛睁大着毛毛的眼睛呆呆地看着……
    这个女人是他所见的最好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他记忆最深的女人。他恨老三整天在外胡搞女人,把多好的女人丢在家里守活寡;有时他恨自己,恨过之后又感到自己做得对,他使一个可怜的女人重新想着活下去。
    总算到了分田到户,后来村民们又做生意,没有心眼的就去西安打工,再后来,又有学电器修理的、木工的。憨叔却一直呆在那片黄土地上。老三做生意成了村里有名的大款,后重娶了一位小千金,小女人比他的二女儿还小三岁,只可怜了那位老西施。就在女人回家的土道上,憨叔喊住了她,她竟然一下子扎在他宽大的怀里哭了:“老三不要我了,我们俩过吧!”
   “这咋能行哩,不行,这不成。”憨叔急红着脸。
   “还正经哩,”女人在他的裆部狠拧一把,“你看,都硬成啥咧,明晚上,留着门。”
    再后来,女人嫁到河北的一个什么镇子去了。
    憨叔从此变得更老了,那头老牛也一天天更老更木了。
   “世道真的变了”他常唠叨。每次上坟,,他都对窗花大妈这样念道:“你娃过上好日子了,每天有麦子面白馍馍吃了。只是对不起娘,没管好老三,蛋娃这孩子也不成器……”

寨子里的第一座两层转角小楼盖起来了,是憨叔盖的,全砌上花花绿绿的瓷片,寨子方圆百十里一下子轰动了,都说憨叔命大福大,要不他家有个老二从台湾探亲一下子就捎回那么多大票子,这下他该赤得发紫了。
    可谁想到,憨叔一下子竟病倒了,从医院回来急说要看他的老牛,见牛棚空着,又一次昏厥过去。吓得老三赶快把卖出的老牛赎了回来,忙活了半天才算醒了过来。
   “憨叔,你看现在的社会如何?”一次,不知为何,我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社会美的很哩,过去吃食堂饭,都是瞎弄哩,国民党整日拉壮丁,那有现在白米白面放开肚皮盛哩!”
    老牛总于死了,憨叔从此不说一句话,他把他所有钱买了一块碑子,给牛立上,把骨节高高耸起的老牛埋在母亲的坟旁。就在当天晚上,老牛的尸骨被人挖走了,听有的人说,瘦牛有癀哩,一个牛癀几千元呢。
    憨叔急匆匆赶到墓地,看着荒草中乱糟糟的新鲜泥土,他呆木了。他放开喉咙号叫着:“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接着是哭,怪声地哭,哭了又笑,撕心裂肺地笑。再后来就是东西村乱跑,有时说想那个女人,有时说要他的老牛。村民们开始同情他,暗暗为他掉眼泪,后来听见村子里孩子追赶疯子的欢笑声,也每每同他开几次玩笑。
    “女人在你家火炕上坐着哩,老牛在槽边正吃草料哩!”人们这样哄他,他就一下子跑回家,抱着母亲的相框大哭起来。
    每次,都是老三的二小子妻妇把他喊回来吃饭。他吃过饭就又跑到井台边转着圈子要跳井……
    看来,可怜的憨叔真的疯了。(编辑   李铂岩)

穆海峰,男,1972年3月7日生,笔名,潮声,又名雪狼。2007年加入柳青文学研究会,2008年加入西安市作家协会,2009年,诗集《情感宇宙》荣获陕西省文学创作研究学会吉春文学奖,同年加入陕西省文学创作学会,《长安》杂志编委。先后在《航天固体动力》、《西北信息报》、《长安》文学双月刊、《古都文萃》、《蓝田文学》季刊、《新文学》杂志、《中华作家》以及言情小说网、小说阅读网等报刊杂志网站发表作品五十多万字,著有诗集《情感宇宙》,长篇小说《杨柳寨》,中篇小说《为什么活着》、《清明》和短篇小说《讨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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