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养俊

秦岭深处，住着一户人家，主人是年近80的李妈。李妈的老屋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平坝上，四周草木葱茏，果树成林。老屋的前面是陡坡，一直通到山下面，山下是窄窄的川道，有一条通往南北的官路，路的两边都住着人家。

老屋这地方比山下面好多了，鸡呀、猪呀、羊呀都不用圈养，个个长得肥溜溜的。

两年前，李妈的儿子在山下面的官路旁盖了楼房，李妈便独自住进了这座用钢筋水泥盖成的大房子。李妈住进了新房，可老屋里还养着十几只鸡和一头大肥猪，每天李妈都要到老屋去两趟，喂鸡、喂猪，这两趟算起来足有六里地。李妈爱鸡，一辈子养过多少鸡，她自己也记不清，老母鸡是庄户人的小银行，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全靠鸡下的蛋。李妈养的这十几只鸡里有只芦花鸡，李妈叫它老黄。老黄是李妈的最爱，个头很大，长一身黄亮亮的羽毛，鸡冠红赳赳的，老黄下蛋本领也强，隔天就会下一只蛋。有时还连着下，不隔窝，而且个大皮红，李妈给城里回来的孙子煮着吃时，好几次都发现有双黄蛋。

可是，就在油菜花开的那些天，老屋的鸡全被黄鼠狼吃了，李妈在新屋里孵了一窝小鸡，由于倒春寒加上凉冰冰的水泥地，小鸡也一个个被冻死了。李妈的心情坏透了，晚上常常睡不着觉，大清早起来就叹气，眼看着人就瘦了一大圈，街坊邻居猜不出，儿女们都清楚母亲害的是啥病。

黄鼠狼吃鸡曾发生过多次，可是每次老黄都能躲过灾难。而这次老黄不见了踪影，新屋养的鸡娃也死了，李妈不但感情上接受不了，从道理上也想不通。她仔细分析整个过程，认为正常情况下黄鼠狼是吃不了老黄的，因为老黄个头大，对付外来侵略的敌人也有经验。那老黄能跑到哪儿去呢？李妈想到这里又掉了眼泪，她想骂儿子，要不是搬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儿子也是为她好啊，她怨自己不该住到这洋楼里，不要说大鸡小鸡不适应，她住着也觉得没有老屋舒坦。

山下面眼界宽，来往人多，热闹是热闹了，但就是不清静，李妈感觉一天从早到晚都乱哄哄的，像在集市上。老屋不好的是，山太高，路太陡太窄，李妈下山一次容易，返回时就得走一阵儿歇一会儿，要是遇到下雨天，就只能坐在炕上干等，巴望着太阳早点出来。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李妈几乎每天都要到老屋去，静静地坐在院门前，念叨那只心爱的老母鸡。想一阵儿老黄，骂一阵儿黄鼠狼，骂这些千刀万剐的害人精，骂这些迟早不得好报的坏东西。这天，李妈又回了老屋，依旧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想念她的老黄。坐着坐着，就感觉自己好像是睡着了。恍惚中，忽然看见老黄挺着胸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了，嘿！后面还跟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娃，小鸡娃身上是鹅黄色，和老黄小时候一模一样，走路的样子也像老黄，一步一步，雄赳赳气昂昂的。李妈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用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想弄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就在这时候，老黄已经走到了李妈面前。吆！这不就是怪事了么？回来个老黄已经使李妈感到意外了，还带了这一二三……李妈数了数，整整十只小鸡娃，这都是啥地方来的呀？

李妈一边咕咕咕地叫着，一边从瓦罐抓出两把小米，向小鸡娃们撒了过去。小鸡娃跑着去吃，老黄却不动，缩着脑袋，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似的，直直地望着李妈。掐指头算，整整两个月了，丢了的老黄忽然回来了。李妈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老黄没有什么意外，伤心的是老黄肯定是受了大磨难。

李妈在新屋的厨房外，给老黄和它的儿女们盖了新窝后，天就快黑了，晚上李妈说什么也睡不着，这老黄到底咋回事，她一定要弄明白，天快亮时，她忽然想到了老屋。

天刚蒙蒙亮，李妈就上老屋去了，屋里屋外，院前院后，李妈认认真真地寻找，她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老黄的行踪来。一直到正晌午，李妈终于在距老屋一里地的邻居家的土屋后面，发现了一个鸡窝，那鸡窝掩在麦秸堆里，旁边还有7只未孵出小鸡娃的鸡蛋，10只出生后的蛋壳，算起来一共17只。一个月生17只蛋，加上孵小鸡儿的时间，两个月……李妈习惯性地双手一拍，自言自语道：“这不就对了么，对对的，对对的。”

李妈笑了，颠着小脚，一路小跑地向山下去了。

“这老母鸡也通人性啊？丢了两个月还知道回来哩……”

于是，李妈逢人便讲老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