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养俊

月儿出生在一个农历十五的晚上，那个夜很静，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很圆，父亲痴痴望着月亮，低头间就给她取了名字：月儿。

月儿还真的与月亮有缘分，脸庞圆圆的、润润的，很像一轮圆月，眼睛明明地、亮亮地也像月亮一样纯洁静谧。

母亲为了工作，生下月儿不久，就把月儿送到乡下农村，让月儿和祖母一起生活，然后每个休息日去看女儿。为了和月儿多呆些时间，每次都是星期六的晚上去，星期天下午再回来。两地相距并不是很远，但是那时候交通条件太差，母亲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路。有时候，祖母抱着月儿去远郊汽车站迎接母亲，月儿依稀记得，那些皓月当空、星光满天的夜晚。

当母亲抱起月儿亲吻时，好几次泪珠都落在了小人儿可爱的圆脸上。

月儿问妈妈为什么要哭。

妈妈告诉月儿，那不是哭。

月儿又问妈妈，没有哭，眼睛为什么掉眼泪。

妈妈说，那不是哭的眼泪，那是笑的泪花，人高兴的时候会掉泪花的。

月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乡下，月儿学习了不少儿歌，其中一首至今还记得：月亮爷，丈丈高，骑白马，挎大刀。杀个羊，羊没血；杀个鳖，鳖有油，放在锅里滋溜溜。

乡村里虽然条件差，但是生活还是满有情趣的。

上小学那年，村子，包括周围的村子都没有学校，妈妈就把月儿送到县城的学校里。原因是月儿的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表姐在这所学校任教。从此，这位表姐既是月儿生活的照管者，也是月儿的语文老师。表姐待月儿很好，对月儿的学习要求也特别严。

刚到新地方，月儿还不习惯，每到晚上就望着月亮发呆，圆圆的小脸充满了忧郁和惆怅。

表姐问月儿在想什么？

月儿说，我想奶奶和妈妈。

表姐问，那你为什么那么专注地看月亮。

月儿说，妈妈来看我的时候，差不多都是有月亮的夜晚，那时候奶奶就带我去汽车站接妈妈。

表姐说，你现在是小学生了，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这样。

月儿很懂事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泪珠就滚出来了。

表姐看着也伤了心，嘴上却说，走吧，走吧，咱们到汽车站去，看你妈来了没有。

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妈妈不会来看月儿，因为妈妈生了妹妹，可是她们还是去了，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表姐讲了好几个故事。那个晚上，月儿忽然有点怨恨母亲，为什么要把月儿放在乡下。

太阳，月亮；月亮，太阳。在太阳、月亮的反复出现中，月儿渐渐长大了，小学、初中、高中，月儿和表姐一样，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然后，月儿也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经历了恋爱、结婚，直到月儿也当了妈妈。

静静的夜里，月儿忽然发现，这时间也够快的。

一个晚上，月儿出差回来，刚进家属区大门就看见女儿，小小一个人儿，孤单地站着。

月儿一激动，竟说不出话来了，女儿却像燕子似地跑过来，喊着妈妈，一下扑进了月儿的怀里。

月儿说，宝宝，你怎么不在家里？

女儿说，外面有月亮。

月儿问女儿，月亮有什么好。

女儿说，月亮出来了，妈妈就回来了。

月儿在女儿的小脸上吻了一下，再没有说话，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月儿在一家大型企业机关工作，不了解的人都挺羡慕，知道内情的都知道干这项工作的艰辛和不易，特别是没完没了的出差，女性职员真是要付出很多，月儿的先生出差就更多，经常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上学，别的孩子都有人接送，月儿的孩子很小就一个人行走、吃饭，别的孩子在家吃，还这个不吃那个不好，月儿的孩子经常就在家属区的小饭馆里凑合着。这些月儿心里都明白，可是没有办法，所以，月儿在外面工作时，常常用手机指挥着小人儿的一切。

女儿还小，并没有发现妈妈的面部变化，拉着月儿的手给月儿讲这几天学校发生的事情。

月儿的女儿很优秀，也特别独立，学习成绩一直排在年级的前三位，尤其外语，小小年纪就可以和外国人进行简单对话。那天，女儿感冒发烧，月儿带她去医院输液，出去买了瓶饮料返回时，发现女儿在与一位外国人说话。一小，一大，一个中国小女孩儿，一个外国中年人，用英语进行着国际间的交流。他们的表情都很认真，为了使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时用手势配合着，虽然交流有困难，但是两个人都很执着，说完一段话然后都轻松地笑着。月儿在认真看，仔细听，渐渐也明白了他们说话的意思。

这位外国人叫彼得，是希腊人，到中国刚一年时间，经营着一家公司。当彼得知道月儿是这位小女孩儿的母亲时，翘起拇指连说了几个“ok,ok”。想到这时，月儿既感到欣慰又觉得对不起孩子。在这个世界，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哪一个都是不容易的。

窗外天穹上的月亮早已经不见踪影了，月儿依然想着今天晚上与孩子的对话。月儿想，如果哪一天有时间，一定给女儿讲一个关于月亮的故事。

也是这个晚上，月儿忽然理解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