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养俊
结婚那年,单位给我分了一间13平方米的房子,这房子在陵园路东的张家村邮电宿舍里,我在这里整整住了5年时间。
房子是旧房子,不知已经住过几户人家了,左右邻居的男主人是我们同一系统的退休工人,睡得晚起得早,平时总喜欢找我打听单位的事情,当然也很主动地给我讲家属院里的事情。于是,我很快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弄清了附近的大小单位,知道我们所在的陵园路是因为南面的西安市烈士陵园而命名的。时值初春,窗外面几乎每天都有少先队员、青年团员列队走过。少先队员们穿着白衬衣,戴着红领巾,举着队旗,抬着花圈,打着鼓、吹着号、唱着队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把一条陵园路渲染的满是年轻的气氛。我也每年随单位的团员青年去烈士陵园给烈士扫墓,向烈士献花,在团旗下重温入团志愿书。这个时候,我总为自己住在陵园路而自豪,因为我们的路叫陵园路,因为这条路上长眠着许多令我们尊敬的英雄。
住这里不久,我忽然发现有许多不习惯:已经是深夜了,陵园路上的拖拉机、大小汽车还在奔驰,吵得你很难进入睡眠状态。早晨,天还没透亮,马蹄、骡蹄叩击马路的声音就把我从熟睡中叫醒了。那时候有规定,凡是非机动车辆,特别是马车,绝不允许白天进城。所以卖菜的送货的马车必须早晨8点钟之前出城。好在,我很快适应了这种环境,任凭汽车叫、骡马叫,也不管骡马蹄声如何震天价响,我依然会睡得很香。
陵园路西面有一家单位,每个星期天的晚上都在篮球场放露天电影,场内有工作人员在现场维持秩序,但不收钱。观众多是他们单位的职工和家属,也有周围的居民。大家都很自觉,每人都带着自家的小板凳,整整齐齐地坐着,很少有人随便走动或乱扔纸屑果皮。许多反映革命战争时期的老电影我就是在那里看的。
陵园路的清晨也奇特,有农民牵着羊来卖羊奶,这情景在西安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当时陵园路一带住着不少农民,他们牵的羊都是刚生下小羊不久的母羊,羊的乳房被主人用布包着,到挤羊奶时才会把包乳房的布解开。这些卖羊奶的人不喊也不叫,只要他们一到,就有许多人端着盆或大搪瓷缸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有的付钱,也有拿红薯或者玉米面换的。
有一位卖羊奶的年轻妇女,每次卖羊奶都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来,小男孩儿长得敦实,胆子却很小,有人冲他一瞪眼睛,他就往妈妈的身后躲。大家都喜欢逗他,可是他始终不多说话。
几个爱管闲事儿的女人总问这妇女:“你家男人怎么不来?”
年轻妇女也总是一句话:“忙着呢。”
后来才知道,这妇女的男人得暴病死了。
女人们再不问年轻妇女了,买她羊奶的人却多了。
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了,为了清洁环境卫生,牛羊这些动物不能进城了。羊在陵园路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送牛奶、羊奶人在家属院的叫卖声。这些人都骑着自行车,他们自行车后面都驮着一个或两个白铁皮做的大桶。也许是人熟的关系,也许是人们已习惯了喝牛羊奶,买牛奶羊奶的人依然很多。
再后来,骑自行车送牛奶的人就不见了,同时,单位传达室和家属院大门口都设了牛奶站。这年,儿子出生,我每天清晨都要到马路对面公路局的院子去取牛奶,卖牛奶的是一位70岁左右的老太太,老人长得瘦小,头发已经花白了,但精神很好,高高的嗓门把一口河南话说得非常纯正。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雨下得很大,我想等雨停了再去取牛奶,老人却打着雨伞把牛奶送到了我们家。风雨中老人瘦弱的背影,许多年了,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陵园路后来改叫含光路,面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路两旁低矮的房屋被高楼大厦所代替,楼前楼后都种上了绿色植物。我曾住过的张家村邮电职工宿舍也改名叫信苑小区,可是一提到这些地方,我仿佛觉得它的名字依然还叫陵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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