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亲
2019-09-11 10:58:17 · 95次点击
干亲
(能源检计量中心 卫晶洁)
康家沟的财主老张家招的长工是往西二十里地段家沟的段志恩。他原来只有个小名叫眠娃,起这个名字是靠他义兄介志君的一个“志”字辈。老介家住在桃花庵,在崖上,崖下就是康家沟。
别的长工在张家都是熬不住,原因是吃不饱。说是张家是财主,老张也是一分一毫攒出来的,所以老张媳妇总是克扣长工的饭量,每回饭都是多半碗,没有满过,还不准长工进厨房,只许拿农具,不准拿炊具。在老段熬长工的一年里,估计他在介家吃了的,比在张家的多。
熬长工活重费力气,饿劲一旦上来,便是手脚发软,气空体乏。一时间肚饥难挨,肠子拧绳,肝花摇铃,站都站不稳,那还能下地干活,老段到时候年轻,也就拼个血性,不与东家争论。肚子饿怎么办?就去娘娘泉吃水。那泉水从崖上桃花庵暗渠渗下,离老介家近,这被老介娘温氏撞见到好几次。
老介小时候跟班社背过几年戏箱,记了一肚子戏文,一到下雨天,崖上崖下的人就都聚集到介家去吹拉弹唱,老段那时候也爱好戏曲,跟着康家沟的人也去。每回进门,温氏就招呼人们坐,让着洋火给大家点烟,问大家“吃了么”。这话她从来不问老段。直接拉他到灶房,让他一碗饭。“眠娃以后肚子饥了,别再喝泉里凉水了,上崖来几步路,大大(婶子)给你留吃的”。老段想说什么,喉咙里都是刚大口吞进混着眼泪的吃食,堵的严严实实发不出声音,狠狠嚼了几口,急忙点了点头。
温氏脾气怪,起初老段不好意思来,他就站在崖上喊,打发儿子去路上叫。从此,只要老段进门,有啥吃啥,有肉吃肉,有粮吃粮,有稠吃稠,有稀吃稀。直从当年二月二吃到了腊月二十。
腊月天冷的厉害,雪已经盖了三层,压得看不到一点麦青,温度低,扒开层层雪,地上的黄土还是干的。老段清算了一年的工钱粮食,背着就爬到崖上桃花庵,进了门,看牲口没了料,就拿着筐给把料添了,老介爹娘在屋里暖着,老介听到有响动,出门来看,看着是老段就迎着进了屋。
“眠娃来了啊,我给我娃端饭去。”温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急忙说。
“不忙不忙,大大,今儿个吃够着,你坐着。”老段连忙挡住。
“那我娃赶紧上炕暖着来,我一会给你去热饭。”
老段上了炕,把手放在屁股下压着让变暖和。
“伯,大大”“我今儿就回呀”老段坐了会说。
“那我娃就回,回去就日子清苦点,不受旁人气。”温氏边说边骂老张媳妇不贤。
说了会闲话,老段就说
“有个事,我还想跟你们商量。”
“你都对我这么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认个干亲,以后四节八礼常走动走动,也算了却我的心愿。”说着眼泪就淌了下来,在脸上冒着热气。
老介爹刚在过烟瘾,听了老段的话,坐起来对儿子说“志君,你去请你大伯,三叔,再去把四老一请,做个见证,今儿个你两磕头,认干亲,志君他娘,你去炒菜去,磕了头还得有见证人一口酒喝。”
人都请到,敬过了香,老段老介磕了头,又给老介爹娘磕了头,又给见证人搭了躬,喝过了酒,老段把算的粮食给干爹娘倒了些,趁着天气就要走,老介赶着牲口送老段一直过了大半路程。
隔年正月走亲戚,老介带着各样礼品上门了,喊了声爹娘哥,嘴角一直扯到了耳朵根。从此两家就开始走开了亲戚,一直到了三十年后。
老齐跟老介是连襟,两个人的关系十分好,能共抽一锅烟,共喝一杯酒,孩子有了都能在一起打闹不停,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两人就不再提起对方,不再联系。老齐懂阴阳,会医术,老介得肝癌,到死还说老齐没来给他抓几服药。索性置了气,告诉儿子小介和老婆高氏,死后不用请他,自己已经看好了一个地方,埋在那就行了。
倒是义弟老段,自从老段病了后,五日一看,十日一探望,一直到亡故,自己家里日子贫苦,还是时常接济老介。先前老介爹娘亡故,哭的是死去活来,到老介去世,老段更是捶胸大哭。惹得桃花庵的人都陪着流眼泪。
老介三周年过后,儿子小段就想进城打工,就把不想再走亲戚的意图给老段说了,老段上了年纪,几个儿子娶媳妇分家,他也是囊中羞涩,想接济没有能力了。就给小介娘他的老嫂子说“嫂子啊,这亲,本是不该断的,也是兄弟无用啊,日子过得这么恓惶,哥的儿子,还没成人啊。”
这亲一断,又是三十年的光景,小介带着媳妇去赶集,碰到了老段。八十几岁的老汉激动地说不出话,“我跟你把亲断了,后悔了啊,你娘还好着吧,碰到桃花庵的人打听过,说你日子过好了,我也就松了口气,当年受你爷爷奶奶的恩情,跟你爹好,就想叫个志恩,要把你们家的恩情报了,前半辈子心里过去了,这后半辈子心里难受啊。”就在街上大哭了一番,小介劝慰后买了各样东西,送老段回了家,答应闲了就来看他。
回来路上,小介媳妇问小介
“他跟咱是什么亲”
“干亲”
“那该叫他什么”
“叫干大(爹)”
“怎么又断了亲?”
小介叹了口气说:
“本不该断了亲”
回家小介把事告诉了老娘,高氏原本是白内障,这时的眼睛却是晶莹透亮,抖了抖嘴唇说“这亲本不该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