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好多人家都要贴窗花，用红艳艳的纸剪些飞禽走兽、鸡马牛羊、花鸟虫鱼等内容的风格稚拙、变形夸张的吉祥图案，贴在木格窗白白的窗纸上，妆点一下简陋的房屋，表达一下喜悦的心情。

贴窗花多放在二十九年三十，因到这个时候，过年的各项繁难麻烦的事务已基本做完。厨房、住屋的墙壁、顶棚、地面都已经细细地抹扫过了，疙里疙落的尘网、浮灰、垃圾已清理的干干净净，小院落里的烂砖堆，墙脚的废木椽老树根等杂物也已重新堆垒收拾归整过，黄土庭院也洒上水清扫的干净整洁、利利索索。初一到十五要吃的小馍、走亲戚要用的花馍，自家和待客要用的肉碗子、甜盘子、凉拌大锅菜等一应荤素菜品都蒸制准备的妥妥当当，诸事基本齐备，就剩下从从容容静等着过年迎初一了。贴窗花是很重要又不紧要的事，就选在这个忙碌过后比较清闲，人的心情惬意轻松，从从容容的短暂的空档里。

记得在姑姑未出嫁奶奶在世的好多年里，一大早，姑姑就分别把各住屋的格子窗卸下来，把木窗格上已陈旧不堪，补糊多处的旧窗纸撕掉，再用小刀或剪刀把木格上残留的浆糊硬痂刮掉，接着把早几天从供销社买来的三分、五分钱一张的雪白的粉连纸糊上去。姑姑糊纸的时候，她也不会把纸拉的太紧，因为当浆糊干后，纸会有一定程度的收缩，刚糊上去，让纸松一点，浆糊一干，窗纸刚好绷的平平展展，如果没经验，一开始把纸拉的过紧，看着很好，等浆糊一干，纸一收缩，薄薄的窗纸就会绷裂，即使当时没裂，窗纸耐的时间也会大大缩短。把糊上新窗纸的窗格子搭装上窗框，整个屋子里会显得格外明亮，很有焕然一新的感觉，让人的心情也为之明亮起来。

糊好窗纸，姑姑就和奶奶坐在烧的热乎乎的土炕上，盖着小被子，姑姑把早已准备好的大红纸，按需要裁成小方块，折叠好，奶奶则戴着老花镜，手捏着小剪刀，一手捏着姑姑折好的纸，直着剪、斜着剪、转着剪、掏这剪，剪完将手中的纸摊开，一幅非常好看的窗花就呈现出来了。要剪的纸都折好了，姑姑也会拿起剪刀，剪一些自己会剪，拿手的图案。奶奶和姑姑剪窗花，就是一把剪刀，从不用刀刻，也不起稿样，就那么折这剪，有时折的层数多，有时折的层数少，主要按想好的图案定。姑姑和奶奶常剪的图案内容都是些与农家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如鸡鸭鱼牛马羊，牡丹、梅花、莲藕、寿桃等与耕种、纺织等日常生活有关的内容，还有庄户人家老一辈口口相传的吉祥图案。比如什么“莲生贵子”“喜鹊登梅”“麻姑献寿”“鸳鸯戏水”“吉庆有余”等等。奶奶和姑姑剪窗花都很随意，纸在手中三转两转、三折两折，一点也不费事，小半天，一幅幅内容不同的剪纸作品就完成好了，好像从没有剪坏的时候。

姑姑和奶奶的窗花作品的样子，到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只记得红艳艳很好看，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图案，无一例外都很质朴、稚拙、夸张、概括、抽象，一个个都一眼可以看出剪的是什么内容，什么物事。奶奶没有文化，姑姑当时是小学生，都说不上有什么艺术修养，但奶奶和姑姑剪的窗花都充满乡土和农耕气息，装饰性很强，老实说比现在的价值要大多了，审美品位要高多了，看起来要舒服多了。

剪完窗花，也就快到了农村吃中午饭的时间，姑姑和奶奶将剪好的图样归整一番，夹在一本杂志里，免得散乱或损坏，再将剪下的纸屑收拾清理一下，洗洗手，消闲消闲，等着吃饭。吃完饭，姑姑就开始卸下住屋的几个窗扇，把窗花贴到木格子窗扇的小木格子里，窗花贴好后，把窗扇搭好，木色苍然的窗，雪白的窗纸，拙朴的大红窗花分外耀眼，让整个小院子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气，白窗纸，红窗花与泥庭院，斑驳的院墙，生满瓦松的苍灰的屋瓦，低矮的房舍，特别和谐，特别生动，特别的喜庆。寒伧了很久的房屋小院神奇地焕发出勃勃生机，不再让人感到寒伧，感到沧桑，感到简陋。那一朵朵红艳艳的窗花，好像充满魔力，让小院子里伴着薄暮的逼人的清寒也消消遁去。大人小孩精神明亮，心中充溢着莫名的兴奋。这时，如果有村子里的小朋友来家里玩，我们姊妹会一块在院子里欢快地追逐嬉戏，喧闹雀跃，尽劲地释放心里的欢悦。

长大以后，离开了农村离开了家，姑姑出嫁，奶奶去世，逐渐对春节剪窗花贴窗花参与度体验感都在减弱，再以后，也让已经年老的父母搬到城里居住，过年剪贴窗花的事更为淡化。加上城里的住房为单元房，窗子是大玻璃窗，贴窗花的人很少，即使贴了也贴不出儿时农村白纸木格子窗那种效果，那种感觉了。而且，由于日久生疏，当年忙于生计，母亲尽管跟奶奶学过剪窗花，多少能剪一些图样，由于当时有些现学现用，长时间没剪，以后也剪不出了。现今，市面上倒有卖的窗花和各种剪纸，形式图样很丰富，但不是机器刻的就是手工刀刻的，图案很繁复，却不太亲切接地气，缺乏小时农村人们自剪的那种窗花，原生态的特征，缺乏过去人们自剪的那种窗花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装饰效果很美。贴在玻璃窗上也没有在木格子窗纸上那样鲜艳夺目。因此，现在每年春节，就不有贴窗花的念头了，不想贴窗花却总会想起儿时过年贴窗花的情景，心里会久久散漫着无奈的缺憾，叹惋着那远去的事物和岁月。

多经  胡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