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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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故事

2012-12-04 11:06:04  ·   14次点击

                                   王秦娟
   这是我家的秘密,我的外公是个疯子。
   多年来,外公的故事作为母亲姊妹们最隐秘的痛,深藏在他们心底,从来不愿多提。我没见过外公,但从母亲口中,知道大舅父像极了外公。我想外公很帅,因为大舅父就很帅。
据姨母回忆,她很小时,被外公带到部队住过几天,大家管外公叫:连长。而调皮的姨母总是趁人不注意,就接上了打给连长的“嘀铃铃”响的电话。
后来,我知道外公是解放军。他之发疯,则是因为那一场著名的扶眉战役。1949年7月10日至14日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在陕西省扶风、眉县地区进攻国民党军。那场战役很残酷,国民党四个军的6个师及另6个团4.3万余人被歼。解放军损失了3000多人。外公也由此出现了精神问题。
不知道那年的7月11日拂晓,扶眉战役打响时,外公具体在什么位置作战。但作为连长,他肯定遭遇了最残酷的一幕。据后来外公的孩子们议论,外公他们的作战位置离我们老家不远。战事残酷但战果辉煌,他所带领的连队完成了上级指定的作战任务。代价是外公的连队伤亡惨重,战争结束时,幸存者仅几人。这对英勇的连长——外公,构成了精神上致命的打击,他从悲欣交集,到神智疯癫,从此退役。
离开部队的外公,在老家多数时间是沉默寡言的,不与人交流。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他要什么。他从来都是衣帽整洁,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不知道的人,谁也不会把他当做精神有病的人。但他疯癫之时,却很痛苦,经常拿起随便一个什么农具或扫帚作为枪支,隐匿在别人不大能找到的地方,不分昼夜的厮杀,冲锋。这种时候,他最留恋的是老家那些破旧、几近坍塌的废旧窑洞,或者崖畔、岭后。一边不停地“射击”,一遍铿锵地喊着“同志们,冲啊,冲啊!”而外婆和几个孩子总很无奈、伤心,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劝阻外公,只有任其厮杀,直到他自己筋疲力尽,再慢慢恢复正常。
外公暗淡的晚年生活就是这样慢慢消耗殆尽的。也许是他的疯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母亲姊妹很少提及外公。但他神智清醒时,却是很爱他的亲人的。母亲说,外公不发病的时间,因为忧虑自己家境贫寒,一遇见熟人,便拜托人家给他那个该成家的大儿子找媳妇。不知他大儿子,我那舅父的的婚姻问题,曾怎样揪扯着那个可怜老人的心。-
第一次听到外公的故事,我很激动。我的外公上过战场,打过仗,这是一件多荣耀的事啊!我很崇拜外公,那一年我十二三岁吧。有事没事便从母亲、姨母、舅父那里打听我心中的英雄——外公的那些事。母亲他们对于外公很少提说,好像也不愿意怀想。而等到对事情知道的越多,我的激动、崇拜之情也就慢慢淡漠、消失了。二十岁左右时,在我浮浅的灵魂里,认为外公这样的疯癫是一个懦夫的一次失败。对于外公,可能从他的儿女到孙子辈,我们都有一些卑劣的想当然的评判,因此所有亲人都保持了沉默。
如今我也三十大几了,终于想到,外公多年以前之所以疯癫,他最隐秘的内心之痛是,战争胜利了,他活着,他的战友们却牺牲了。也许他觉得作为连长,没能保护好他的兵,是他的错;也许他更渴望和他的阵亡战友们一起马革裹尸还。心中盛满了爱的人,才会难取舍。在外公的心底里从来就没放下过他那些战友们,正因为这种放不下,让他的灵魂备受煎熬!
成为一连之长,外公应该不是只经历了扶眉那一场战役,但他的精神最终倒在了那场战役上,他的儿女们没人评价他的作为。这样也好,活着的外公灵魂始终无法安宁,那么遗忘他,或许会让他安宁些吧。
在这样的思考和想念里,我仿佛能触摸到外公温暖、圆润的魂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外公,我心目中的英雄,因为想要走近他,我曾虔诚地参观过扶眉战役纪念馆。站在鲜花、松柏丛中,我很感慨,外公要是看到他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已长眠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也许,他的灵魂就不会用那样一种方式传递无尽的牵挂、传递难离难弃的战友兄弟情。
直到有一天,一部《集结号》吹响在大江南北,坐在电影院里,看着谷子地执着地在煤堆里翻找他的战友们时,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好像见到了未曾谋面的外公。
外公啊,疯癫的灵魂安息吧!您那些战友们的亡魂,已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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