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2012-02-23 11:31:54 · 35次点击
姚展雄
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我在电脑中用汉语拼音输入“洋芋”,跳出来的,往往是“养育”二字,这不全是巧合。想想看,世间再也没有比洋芋种植普遍且价格低廉的食物了。千百年来,它不知养育了多少世世代代的子民啊!
洋芋,俗称毛芋、芋艿,它的名字起源很有意思。据《说文解字》解释:芋的名称来自人的惊叹,“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类似叹词“吁”的发音。芋原产印度及东南亚高山地区,据考证大约在汉时传入中国,而作家汪曾祺则认为在明代,原因是与郑和下西洋有关。
对于陇东高原上长大的我来说,洋芋是我记忆深处最难以忘怀的食物。屈指算来,我进城已有十八个年头了,天南海北的美食也吃了不少,但最难忘、最爱吃的还是洋芋。因为,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胃忠实而专一的感情。洋芋喂养了我,也培养了我忠实的胃,我一生是忘不了它的呀!它是陇塬人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的食粮!
陇东高原是苦焦的地方,越是苦焦的地方,饭菜做得越细发。一种普通的洋芋,可蒸、可煮;可炒,可炝;可烤,可炸,吃法多样,味道迥异。
我最爱吃的是烤洋芋。记得小时候,鸡叫头遍后,妈妈就起床蒸馍,面是先天晚上用酵子和好了的,为了防冻,妈妈将面盆放在热炕上,捂了棉被。第二天早晨,面就发得旺旺的,白花花地溢了出来。妈妈在案上揉面,我帮妈妈拉风箱(那时侯,农村还没通电),妈妈便会在灶堂里扔三五个洋芋进去,用草木灰煨上,烤熟了给我们兄弟姊妹吃。
烤熟的洋芋,剥了焦皮,黄皴皴的,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咬一口,酥酥的,绵绵的,现在想来,有点沙拉的味道。小弟、小妹爬在炕上,高兴地吃着。常常是灶灰抹了一脸,像秦腔戏里的包公。
除了烤,妈妈还会在蒸笼里放一些洋芋,蒸着吃。有时候,她会把洋芋切成条,拌了面,蒸着吃,我们叫它“洋芋疙瘩”。后来我知道,陕北也有同样的做法,只是叫法不同,称作“洋芋叉叉”。
我还爱喝洋芋熬的餬汤,粘粘的,稠稠的,像极了如今的油茶。至今,我爱喝洋芋餬汤胜过那些莲子汤、酸梅汤、绿豆汤、藕粉什么的。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洋芋餬汤与我,多了份尘世的温饱,少了丝薄情的寡淡。
遇到红白喜事,陇塬人待客,洋芋也是上席的离不开的主菜。逢事,左邻右舍的媳妇会过去,俗称“帮席”,她们围坐在一起,用刀将洋芋切成细细的丝,或长长的片,焯过水,来配菜。洋芋丝,拌以红萝卜丝,可伴成凉菜,用来下酒;而洋芋片,则和粉丝、豆腐、萝卜、猪肉一起炖成烩菜,泡馒头吃。真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哩!
洋芋还有一种做法,用油炸,类似于今天洋快餐中的“炸薯条”。小时侯家里穷,即使过大年,也不会有糕点吃。妈妈便把洋芋洗干净,切成圆圆的片,放在油锅里,炸成黄澄澄的薯片,咬一口,脆生生的,像今天孩子们吃的虾条。在记忆里,那是童年的我最奢侈的食物了。
懵懂年少时,只知道洋芋是一种可口的食物,及至长大成人,知道洋芋还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不光我爱吃,亦是古代文人雅士青睐的美食。
两千多年前的《诗经·小雅》就有“君子攸芋”的诗句。唐代诗人王维诗云:“香食青菰米,嘉蔬紫芋羹”;大诗人杜甫吟道:“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不全贫”;传说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爱吃烤芋头,吃法讲究:“去皮湿纸包,煨之火过熟,乃热啖之,则松而腻,乃能益气充饥”。他还写过一首关于芋头汤的诗《玉糁羹》:“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全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宋代大诗人陆游《闭户》诗中写道:“地炉枯叶夜煨芋,竹笕寒泉晨灌蔬”“烹栗煨芋魁,味美敌熊蹯”,对芋头的风味,可谓赞美有加了;而清人郑板桥则追求“闭门品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的闲情意趣,他的许多诗作,也许是在品芋之时获得的灵感,在芋香之中即兴完成的佳构吧?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在这个落满大雪的日子,我无端地想起洋芋来,且眼前浮现出一幅凡高的油画《吃土豆的人们》:低矮的小屋内,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五口围坐在狭小的桌子前,共进晚餐,盛土豆的盘子里热气腾腾,温馨诱人,一股融融的暖意,盈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