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展雄
  一
    宁波市月湖之西，有一座闻名中外的古建筑，那就是明代兵部右侍郎范钦于嘉靖年间所建的藏书楼“天一阁”。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天一阁”，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也是亚洲现有最古老的图书馆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享有“南国书城”之美誉。
    去官归里的范钦，开始在自己亲手营造的精神栖地——天一阁里读书，春去春回，花开花落，楼前的小树渐渐长大成材，日子就在范钦朗朗的读书声中溜走了，一晃就是二十年。
    活到八十高龄的范钦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有一个难题日夜萦绕于心，即如何把自己的意志力变成一种不可动摇的家族遗传？如何使自己毕其一生苦心孤诣搜集的万卷书册得以永久流传？日思夜想后，在弥留之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又不近人情的决定，他将遗产分成两份，一份是万两白银，一份是一楼藏书，让大儿子和二儿媳妇（二儿子已亡故）两房挑选。
   结果，他的大儿子范大冲欣然放弃了万贯家财，继承了“天一阁”藏书楼，并决定拨出自己的部分良田，以田租充当藏书楼的保养费用。
    那一刻，范钦沾满长髯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就含笑瞑目了。
   就这样，一场没完没了的接力赛开始了。范大冲乃至大冲的子孙们更是精心保存先父先祖留给他们的这笔无价之宝，他们商定出不近人情的天一阁藏书禁约。
  “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规矩，使天一阁的浩浩卷帙束之高阁，不肯示人。
    因为这样的规矩，留给后人的是万卷书册。
    因为这样的规矩，上演了一出凄婉而又动人的故事。
 二
   据清人谢堃的《春草堂集》载：清朝嘉庆年间，宁波知府丘铁卿的内侄女钱绣芸是一个酷爱诗书的姑娘，凡闻世有奇异之书，即多方购求。她常听丘知府说天一阁藏书富佳天下，其中不乏存世之孤本，遂一心想要登楼读书。可是，怎样才能到那个地方呢？范家是一个封建礼仪森严的家族，是禁止妇女登楼的。再说天一阁只对有名望的人开放。万般无奈之下，钱绣芸终于想出嫁入范家的下策，决定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在钱绣芸三番五次地恳求下，丘知府只好做媒，将她嫁给了范家秀才范邦柱。
   在历史上流芳青史的女性并不少，美女、才女比比皆是，孝女、贞女也不乏其人，然而，却很难再找到一个像钱绣芸这样爱书的痴女。
   余秋雨在《风雨天一阁》一文中写到：“她在婚姻很不自由的时代既不看重钱也不看重势，只想借着婚配来多看一点书，总还是非常令人感动的。”
   那一年春天，又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大好时光，顶着红盖头走上花轿的那一刻，钱绣芸觉得自己就是夹在天一阁诗书中的芸香草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成了范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之后还是不能登楼，有关钱绣芸不能登楼的说法有二：一种是族规中禁止女子登楼，另一种是她所嫁的那一房范家后裔在当时已属旁支，自然没有登楼的权力。
   一扇大门，一把铁锁就把一个对书痴迷的女子的美梦无情地粉碎了。多少次钱绣芸只能站在门外，徘徊在近在咫尺的藏书楼前而望书兴叹，她只好把对书的满腔痴情倾注到手中的一针一线中，和着泪绣成了百余幅的“芸香草”。
   怅然若失的钱绣芸，抑郁成疾，她至死也没有看到天一阁的任何一本藏书，临终前流着泪对丈夫范邦柱说：“我之所以来汝家者，芸草也，芸草既不见，生亦何为？君如怜妾，死葬阁之左近，妾瞑目矣！”
 “当窗介石苔俱古，触手灵芸冲不生。”
 “多多积卷传司马，细细芸香辟蠹鱼。”
 “英石厨头架，香芸卷里攒。”
   天一阁藏书楼的一脉书香，从此晕染上了钱绣芸的一片芳魂痴心，令后来的文人墨客为之感念传诵。                                              
   这是一个女子对书的至情大爱，她的故事深深触及到中国文化的命脉，映射出一个古老民族对文化的渴求是何等的悲怆与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