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余师傅说，共有一起砸坏了这辆撞他们的车

　　■本报记者 康正 文/图

　　核心提示

　　延安西过境公路作为延安市委、市政府确定的重点项目，延安市的领导曾三令五申要把它建成精品工程和样板工程。然而，避开领导和公众视线，工程价逾4000万元的L02合同段从开工之际，主体隧道工程已被中标承建的陕西路桥集团延安西过境项目部转手交到了无资质的企业手里。

　　于是，在过去将近一年半的建设工期内，这个政府工程工地上就出现了一系列让人触目惊心的现象：施工队走马灯似的更换，打架，频繁停工，直至工程瘫痪到今天。

　　本报记者近期进行了长达半个月的调查，随着调查逐步深入，隐藏在工程背后的转包、招投标秘密也逐步浮出水面……

　　省市共建，投资1.61亿元之巨的延安市重点工程——延安西过境公路，其三个标段中工程量最大的第二标段，已全线陷入停工瘫痪状态。

　　这与一年半前工程开工时的情形截然不同。2007年9月25日，延安西过境公路正式破土动工，亲临开工典礼现场的延安市多位领导一再强调，“延安西过境公路是延安市委、市政府确定的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其开工建设，对于完善城市路网，缓解城区交通拥堵状况，提升延安整体形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要把公路质量放在首位，努力把延安西过境公路建成精品工程和样板工程。”

提起停工，个个都很恼火

　　长时间停工

　　“半成品”隧道有坍塌危险

　　延安西过境公路位于延安城区西北部，始于宝塔区枣园镇莫家湾村，以隧洞穿越庙梁山至庙沟，再穿沙咀峁至列沟，经列沟、石疙瘩至终点与206省道、包茂高速、延安北过境公路相接，路线全长4.63公里，二级公路标准建设。全线有隧道2座，中、小桥4座。全部工程分3个标段进行招标，其中，第二标段(L02合同段)实际长度1000米，主体工程为打通南北走向的沙咀峁隧道，计算长度为955米。

　　今年2月10日上午10时许，记者爬上沙咀峁隧道南口，看见几位农民工正围坐在隧洞前一个露天火坑旁，满脸愁云。他们是修建这座隧道的工人，从湖北、四川等地千里迢迢赶来，现在却整天无活可干，“停工都快一个半月了，还没有开工音讯。”

　　以往施工时往洞里送风的通风机通风袋沿隧道一侧摊摆在路面上，长时间停用已致尘土覆盖。从山下大路通往隧道施工的便道，多处黑水淤积，周边更是泥泞不堪。

　　负责该标段工程施工的陕西路桥集团有限公司延安西过境公路L02合同段项目部就设在山下大路边一处两层民房里。记者站在大路上时，透过二楼落地玻璃还看见屋里坐着几位男子，等进入项目部上到二楼时所有人却已消失，挂有“经理”门牌的屋子关死，反复敲门无人应声。此后数天，记者多次到项目部采访，均不见人。

　　大路下边沙石场旁边是一排工棚，这里的工人多操福建口音。见到记者来采访，工人们一边诉苦一边指着项目部的楼骂骂咧咧，“我们天天吃土豆，连烟都抽不上了，他们(项目部)还派黑势力打我们。”

　　一自称姓余的农民工领着几名工人来到项目部门前一处民房旁边，他指着一辆被砸坏的白色小轿车说，“这是我们工人砸的，他们太欺负人了。”据工人们讲，3天前的上午10时左右，几位工友站在大路边闲聊，“黑势力”的人开着车就朝他们撞过来，当场将一位工人撞伤住院。这引起工人们的愤怒，当场将车砸坏。记者随后从延安市公安局宝塔分局枣园派出所证实，双方当天确实发生冲突，并各有受伤。目前该案还在调查处理中。

　　事实上，在这片暂时瘫痪的工地上，相较于工人与项目部剑拔弩张的关系，更让人忧心的应是那座无人理睬的隧道。据记者掌握，隧道已贯穿800余米，其中，有600余米在停工前顶上只做完支护喷浆工序，尚未来得及二衬(与支护、喷浆同为隧洞施工顶上加固工序)。“长时间停工，空气从浆石中钻进去，有坍塌的危险。”参与施工的人员说。

　　转包双方利益之争

　　导致一年内曾4次停工

　　项目部与工人之间何以形成如此深重的矛盾?

　　记者在随后的调查中拿到一份暂未公开的《路基隧道工程施工合同》，合同甲方为陕西路桥集团有限公司延安西过境公路L02合同段项目经理部(简称陕路桥项目部)，乙方为陕西中航南方机械化工程有限公司(简称陕中南)。

　　合同约定，“甲方因承建延安西过境公路k2+260~k3+260(L02合同段桩号起讫)段路基工程施工任务需要，将甲方所承担的沙咀峁隧道的全部工程项目交由乙方施工。”合同标明隧道总长955米，施工期限为2007年9月18日至2008年10月20日。

　　在“合同价款及承包方式”一栏中，双方还约定：“乙方自负盈亏，独立核算”。同时，还详细规定合同价款包括隧道设计应施工的所有工程(不含装修);施工组织、管理人员;工程技术、洞内控制测量、洞内监控测量、施工放样、工程资料的编制、整理、工程所需主材、辅材、机械、人工、场地使用及废方处理、完工后场地清理及其他费用(不含爆破物品的购置和管理);工程临时设施、水电费;安全设施及前期工程所需垫付资金等与此有关的一切费用。

　　这份合同表明，陕西路桥集团有限公司在中标该L02段工程后，私底下又将工程中955米的隧道工程转包给了陕中南。事实上，除了这份合同，记者进一步调查也证实双方之间存在关联。其中，在2007年9月至2009年1月的一年多时间内，从陕路桥项目部账户直接转到陕中南一方账户上的资金达到200余万元。

　　需要说明的是，按照目前惯例，公司中标一项工程后，在具体运作中一般采取项目管理制，公司会专门成立与工程对应的项目经理部(项目部)，由项目部对工程进行施工管理，对工程负责，在财务上往往也独立运作。陕路桥项目部正是陕西路桥集团为L02合同段工程成立的项目部，所以，此次工程转包，实际上也就存在于陕路桥项目部与陕中南之间。

　　据记者掌握，隧道工人与项目部之间已经表面化的矛盾，背后正是转包双方的利益之争，而利益之争引发的停工不止一次，早在这次停工之前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已经上演过4次停工。

　　第一次停工发生在2007年年底。当初，陕中南从陕路桥项目部拿到沙咀峁隧道工程后，陕中南内部同样按照项目管理模式，由公司一位姓林的经理率领他的施工队入场施工，这家施工队从2007年9月干到年底后，与项目部产生无法调和的矛盾，终致林和施工队全线撤出工地。

　　此事经过调停之后，2008年初，陕中南一位姓陈的经理又接过这个项目继续施工。施工不久，就遇上当时全国建筑市场原材料涨价行情，工程成本翻倍增长，在这种情况下，陈认为原先转包价过低，要求加价，于是，双方博弈，致工程再次停工。

　　在陕路桥项目部同意加价后，工程复工，但复工不久，双方积怨表面化，以致双方发生冲突，2008年7月，工程第三次停工。

　　此次停工之后，陈撤出工地，最后陕中南总部出面接手该工程，继续维持施工。此后不久，2008年9月底，双方又因为结款不及时，出现了第四次停工。

　　从2009年1月中旬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停工，实际上已是该工地第五次停工。据陕中南负责人王润秀讲，前后三个施工队已经干完的工程量加在一起，陕路桥项目部应付给陕中南2300多万元，但陕路桥实际只支付了1800多万元，“现在我们已经垫资100多万元，项目部不给钱，我们拿啥开工，只能停下来要钱。”

　　继续保密的中标价

　　数百万元工程款或被套空

　　在陕路桥项目部与陕中南签订的《路基隧道工程施工合同》中，双方最初约定的工程单价为每米27000元，之后经双方协商，又将单价修改为每米3万元。记者日前又拿到一份签于2008年6月16日的补充协议，证明利益双方相关人通过谈判，最终将转包单价定为每米34600元。以955米工程总量计算，此次隧道转包总价为3304.3万元。

　　转包价可以连续浮动三次，按照业内人士指点，这种情况已经表明，工程的实际中标总价远远高于转包总价。这是指陕西路桥在中标延安西过境L02合同段时，应该拿到了一个远远高于转包总价的中标价。

　　更进一步说，中标总价，是该项工程中国家应支付给陕路桥项目部的钱，转包总价是陕路桥项目部实际支出给陕中南的钱，这样一进一出，两笔钱之间形成的差额，就悉数落入陕路桥项目部的口袋。

　　此时可以看到，这笔差额款项，自始至终并未用于工程的任何实质性运营，而是凭空被中标者套出。事实上，这正是国家严禁工程转包的一个重要原因：国家认为某项工程需要花多少钱，于是批下这笔钱，某公司中标之后，进行转包，一部分工程款被凭空套出。以后每转包一次，工程款被套出一部分，层层转包层层套钱，工程最后落到施工公司手里时，工程款已被剥皮抽筋，公司还要获取利润，就难免偷工减料。

　　要查清陕路桥项目部可能套出的工程款，就必须得到L02合同段的实际中标价。然而，这个中标价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秘密，记者在包括延安市交通局在内的相关单位进行正面采访时，均未获得确切数据。

　　业内人士透露，中标价在中标之前是个十足的秘密。公司一旦知道中标价，在投标时，就会将自己的报价做到与中标价相差无几，从而获得中标。这样，在政府工程招标中，掌握在政府个别官员手中的中标价就成为极具商业价值的信息。已有不少案例显示，一些公司为了拿到工程，投标之际，不惜花巨资买通官员，从而非法获取中标信息。

　　本来，中标之后，中标价由于失去商业价值就不再是秘密。但如果工程存在转包，当转包双方就转包价进行博弈时，继续保密中标价就对中标公司一方有利。在陕中南与陕路桥项目部的数次博弈中，因为利益攸关，陕中南也曾通过自己的人脉打听中标价，但未获得确切数据。

　　记者最近从有关渠道掌握的数据是，延安西过境公路L02合同段工程中标时的总价为4200余万元。

　　需要指出的是，L02合同段中除了转包给陕中南的955米隧道工程之外，另一部分工程为45米连接隧道南口的二级公路。陕中南负责人王润秀还告诉记者，在转包的隧道工程中，尽管合同标明的工程量为“甲方所承担的沙咀峁隧道全部工程项目”，但给隧道贴瓷砖、安灯这一部分装修工程是除外的。

　　业内人士根据市场行情估计，45米二级路和隧道装修工程加在一起，其工程总价应在200万元左右。照此计算，在L02合同段全部完工之后，陕路桥项目部除了需要支出3300多万元隧道转包款和200余万元路基及隧道装修款之外，其余近700万元工程款或将全部收入自己囊中。

　　工程被转包

　　究竟谁是幕后操盘手

　　此次转包，还有内幕。

　　2月4日，就在转包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陕路桥项目部突然向陕中南发出《解除合同退出工地通知书》。《通知书》说，经查，在与陕路桥项目部签订承包合同之前，“陕中南早已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网上声明的黑名单”。陕路桥项目部因此指陕中南是一家提供虚假资质的“问题公司”。

　　记者日前核实的情况是，早在2007年8月2日，建设部建筑市场管理司就发布通知，认定陕中南伪造建筑企业资质证书。这也就是说，当延安市的领导三令五申要把延安西过境公路建成精品工程时，领导眼皮底下，其L02合同段从一开始就交到了无资质的企业手里，直至隧道已经贯通800余米。

　　现在的问题是，公然转包，五次停工，管理混乱到如此地步的企业，当初何以能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胜出，稳稳中标四千万元之巨的政府工程?

　　记者听到的一种说法是，在这个工程中，陕西路桥集团及其西过境项目部，只不过都是名义上的，真正隐藏其后的操盘者，是黄某和丁某两个人。

　　据传，黄、丁两人为了运作这项工程，借用了陕西路桥集团的资质投标，并按照总价2.5%的比例向陕西路桥集团交纳了相应管理费。工程中标后，黄、丁自己手头并没有施工队，这才与陕中南接上头，并签订了转包协议。

　　尽管上述传言完全针对政府工程，涉及公共利益层面，但由于诸多环节已属于司法调查范围，记者无法求证。记者注意到的异常情况是，在陕路桥项目部与陕中南签订的《路基隧道工程施工合同》中，落款“甲方代表”一栏里，其手写体签名正是黄某。在双方于2008年6月16日签订的补充协议里，甲方代表又成了钟某。协议中还写明：“今后一切工程事宜由钟某与吴某(陕中南代表)二人共同商议，其他人不得参与。”

　　2月13日下午3时许，在延安市区一家宾馆房间，记者见证了黄某与延安市交通局负责处理工程争端的一位干部之间的谈话。其间，黄某埋怨，当初他认为不能与陕中南签合同，但是丁某一再坚持要签，“说有事他担着”。

　　在谈及此次争端的解决方案时，黄某说，以后谁都不要插手此事，他们将直接介入工程的后期施工。提到工地最近的对峙状态，黄某表示：“黑势力的人已经走了，那天我过去给一谝(谐音)，黑势力的人走了。”顿了一顿，黄感叹：“它再要弄不清(争端得不到彻底解决)，那些黑社会一天得多少钱嘛。”

　　2月18日上午9时，在位于西安市南二环的陕西路桥集团总部办公室，记者见证了陕中南代表吴某与陕路桥负责解决此事的副总之间的谈话。吴认为，毕竟该项工程挂在陕路桥项目部运作，因此陕中南现在只找陕路桥做出解决。

　　该副总也表示十分无奈，坦言工程前后手续并没有经过公司，“到现在，业主大合同还在黄某那里。”当日上午，该负责人指派公司施工管理部李经理调停此事，李经理一方面向吴诉苦，“这件事情，前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方面又跟黄某电话联系，然后吩咐吴直接赶到黄某住所附近的咖啡馆与黄某见面。

　　18日上午10时许，记者在咖啡馆目击了黄某与吴的全部谈判过程。在这次谈判中，黄与吴就复工一共议定了三种方案，但截至谈判结束并未拍板。在此期间，吴摆出工人生活困难等问题，黄承诺个人先拿1万元用以解决吃饭问题。20日上午和晚间，黄、吴与陕路桥派出的一位工作人员又在延安分两次进行谈判，最终仍未达成一致。

　　在记者整个采访期间，未见钟某音讯。根据吴、黄等人多次谈话内容，钟某已暂时隐蔽，相关人员联系不上。

　　截至昨日下午发稿前，记者再次来到沙咀峁隧道工地，工程仍未开工。据辖区枣园派出所消息，此前一天，陕中南工人又到陕路桥项目部，因警方及时介入，双方未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