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红挫折与蜕变
2010-03-04 09:23:50 · 58次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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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红个人简历
“尽管人的理想可以长存,但是人的生命和青春是有限的,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人不可能一直去对同一个具体的操作性的事情去进行证伪,第一次失败,那么可以总结经验教训后继续进行第二次,如果接二连三的失败,那么我们就要换一种做事的方法,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去进行变革实践,有个老前辈就说过——此处不能做,便到别处去,而我的一个老师也说过这样的话——中国何其大,总能找到适合你做事的地方,中国人何其多,总能找到理解和支持你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不免有些失落和悲伤。
他面容消瘦、神色匆匆,热情的跟人打招呼,熟练的演讲,浑然不像一个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学生,有人说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切.格瓦拉的影子,也有人说他是于连,还有人说他是孙少平。但他自己认为在思想上更接近于切格瓦拉,而在面貌上如许多人所说的那样有点像刘翔。
2005年,他才21岁,还是大二在校学生的马永红休学回到家乡洛南县麻坪镇合兴村支农支教,然后参加了村委会主任竞选,虽然落选,但已名噪一时,被称为“大学生中的理想主义者”,甚至被人总结为“马永红现象”。
2008年底,马永红已经大学本科毕业,他决定再次参加村委会主任竞选并落败,这四年里,马永红一直以青年志愿者的身份,试图“以自下而上的方式直接参与农村社会改革”。如今,面对记者,他说他有些心灰意冷,这一次失败让他 “自我感觉如同科学家失去了实验室,革命者失去了根据地,献血者找不到采血车,小雷锋找不着王大妈”今后“要换一种做事的方法,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去进行变革实践”。
在总结自己的2008年时,他在自己的新年致辞里这样说道:这一年,我收获了不同流俗的师生爱情,告别了单身,开始了半家庭生活;这一年,我完成了断断续续的大学学业,告别了校园并开始了独立的工作和研究;这一年,我参加了至关重要的村庄选举,离开了农村并终结了直接支农。总体说来,这一年挫折多失败多,而我就是在与社会博弈的过程中,历经挫折而不断成长,且在成长中释放着自己的梦想。
一、
25岁的马永红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精明和表达能力,讲起话来思路清晰,语气轻快而富有感染力,对陌生人完全不紧张,“哥们,这种直接自下而上的参与,我已经决定不做了”,他说,“这次失败可能影响到我的价值观,4年的努力,还是没能改变村里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2008年12月23日,合兴村村委会举行换届选举,这次选举因马永红的参与而备受瞩目,洛南县民政局,麻坪镇党委、镇政府,麻坪派出所都派员前来维持秩序。选举之前,他和竞争对手分别作了演讲,马永红大声疾呼,“团结产生力量,竞争产生活力,为把合兴村建设成西北综合支农第一村而努力奋斗!希望乡亲们能够理解我支持我,投我一票!”
选举一直持续到晚上6时许,马永红得了147票,再次落选。
落选后,马永红决定去爬陕西的华山,“当然不是为了跳山,是因为华山最为奇险,是要在山顶细细体会那种孤独者的感觉”。这次失败无疑对他打击甚大,2月11日,他在博客上写了一篇标题为《青年问天》的自问自答式文章,其中有如下段落——
问:历史上许多英雄人物都是年轻时候就参与社会变革,并推动历史不断向前发展的,他们承受的挫折和我们相比,我们的几乎可以忽略吧?
答:要相信时势造英雄,同时要相信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也多是忍辱负重相机而行的。
问:在和平年代下我们如何去和工农结合,团结更多的力量?
答:首先在于教育和引导工农,思想统一才谈得上组织。
问:作为一个刚踏入社会的人,我该怎么去做?
答:将理想藏于心中,努力强大自己,先做一个有力量的人,然后再谈影响和团结别人。
他对记者解释说,“影响、参与农村改革有三种模式,第一种是草根模式,是自下而上的在村落、社区里踏踏实实的做事情,探索方法,也就是我之前所做的;第二种是精英模式,比如有些官员、企业家,通过个人掌握的政治资本或者金融资本,有能力反哺、改造、回报农村;第三种是中间道路,主要是一些学者,比如茅于轼、温铁军,他们通过知识资本,既有经济支撑去底层做调研,也有话语权去为农民代言。”
马永红觉得,后两者都是“有力量的人”,而他这四年来的“付出和奉献”,却一直都不能被村里人理解和接受,也证明了第一种模式很难走通,甚至已经“深陷农村基层矛盾的泥沼中”,接下来他希望能读研究生,做学问,做调查,“走中间道路”。
二、
“你看过电视剧《恰同学少年》吗”,2月17日中午,马永红在他的母校西北政法大学对面的一家小饭馆里,他半开玩笑的问记者,“我的志愿者说,我有些地方很像少年时期的毛泽东,还有人在网上发帖子作比较。”
2004年底,马永红联合西北部分高校大学生,组建志愿者支农团队——西北青年纵队,2005年7月,他又休学回到合兴村,开办农民夜校,次年,在洛南试验建立农民协会,这些经历确实容易让人引起这方面的联想,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如果生在那个年代,我肯定也是首先站出来的革命者。”
马永红在合兴村土生土长,合兴村地处陕南山区,有800多人口,以种植玉米、小麦、烤烟为生,马永红家则是最贫困的几户之一。他的性格似乎始终充满着反抗精神,还在读小学时,看到别的同学都玩水枪,马永红自己在放牛时采集一种有人收购的草药卖钱,最终攒了一块三角钱,翻了一座山到邻镇的街道上也买了一把,结果被母亲误会是偷了家里钱买的,马永红在遭到一顿打骂后一气之下,跳了村口的井。从此父母对他便很少约束,而马永红那个时侯起就已经意识到“权利是靠争取的,抗争是有意义的”
到了中学,政治课本上有一个章节是讲反对封建反对迷信的,上面说作为青年学生如果遇到封建迷信活动应该积极举报并与其进行斗争,对此马永红“学以致用”,到相关部门去举报邻村的一个“神婆”,还贴了 “打倒神婆相信科学”等内容的纸条,结果在当地颇有声望的“神婆”派人找到家里,父母气极了,用烤烟用的烟杆打我,打到我肩膀出血,但是我那个时候依然高喊着口号,觉得自己是对的二其他人才是不讲政治不讲正气)。后来,高中时他写了入党申请书,“当时内心对党充满了无限热爱,估计是当时看电视看多了”他说,所以他用小刀割开了手指,在入党申请书的末尾,蘸血签下了“马永红”3个字,吃惊的党委书记以为他有心理问题,所以叫他到办公室谈话,后来这个事情家里人也知道了,又是一顿教训。
尽管“不听话”,但让父母欣慰的是,马永红聪敏努力,学习成绩一直很好,2003年,他以洛南县西关中学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提前录取到西北政法学院公安系边防管理专业,成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然而,周围同学“谈恋爱、上网、打游戏”的城市大学生活让他觉得十分“堕落”,“很多理想都泯灭了”,直到大一下学期,他参加公安系组织的一次下乡助教活动,和同学们一起给陕西蓝田一个贫困乡村的学校带去了募捐来的衣物和书籍,并且花了一天的时间给孩子们讲课、和孩子们联欢。
当时,孩子们的夹道欢迎,村民们热情的感激之词让马永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似乎一下找到了人生的坐标:“我从农村来,应该回到农村,帮助家乡改变贫困和落后的面貌。”
回校后,他迅速联络了一批西北地区各大学的青年志愿者,组建了“西北青年纵队”,自任总队长,2005年初,他带着陕西7所高校的14名大学生回到合兴村,对当地农民进行法律知识、致富意识的培训,对学生进行学习兴趣激发活动和作文培训活动。按照自己的理解,马永红将这些活动统称为“大学生反哺农村工程”。
农民夜校开办在合兴小学的教室里,人数最多的一次,教室里甚至容纳不下前来听课的村民,于是大家就都坐到操场上来听,马永红就是在那时有了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想法,他站在讲台上许诺说,“如果自己竞选村主任成功,那么我将放弃大学不上兢兢业业为大家干些事情。”
但是最终促成他参与选举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和村两委之间的矛盾,“他们认为我的支农活动触犯了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我的农民夜校就被强行关闭而得另外寻找场地。”为了开拓更大的支农空间,马永红选择参与村主任选举,因为他始终认为即便选举最终失败,那么通过这种积极的竞争,也会给对方以压力,使得当选者在以后的工作中更加的有责任心,同时通过选举对当地的民众的民主和法制意识也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和启迪,可以引导更多的在校和毕业大学生以及其他有志青年关注和参与农村的建设。
三、
马永红把自己竞选失败的原因归结为,“村子里本身就有既得利益集团,所以我即便是去做好事,也要面临各种斗争。”
这种“做好事”的道德至上观念成为贯穿他这四年生活的主线,马永红的博客LOGO上是雷锋的头像,他还发起了以“红色青年带动灰色青年进行思想革命,并且为了理想而采取积极的行动”为宗旨的中国青年行动,并在2006年组建了村一级的农民协会。
农民协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统购统销各种农民必需的生产物资,比如化肥,比如种子,由于集中购买量大,50公斤一袋的化肥要比供销社卖得便宜3块钱。村里232户人,有125户加入协会,如果算上其他村,农民协会的会员有157户。马永红要求每个会员必须缴纳会费20元,并吸纳村民自愿入股,每股100元,作为购买物资的原始资本,每年可以分一次红。
但农闲的时候,农民协会也经常几个月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后来,统购统销化肥和种子活动在2007年3月被当地工商部门认定为非法,理由是农民协会不具备工商经营资格,但在马永红看来,“农民协会实际上是触犯了当地经营化肥、种子的农机站的利益,所以受到打压”,而马永红认为农民协会购买化肥种子其实并未对外销售,而是自用,并未触犯相关犯规。于是他联合上百户村民集体状告洛南县工商局,后法院居中调解,县工商局才撤销了自己的不当决定,返还了已经被扣押的玉米种子。
马永红决定在2005年竞选村委会主任,但是因为非农业户口,村民选举委员会却突然宣布取消马永红的候选人资格和选民资格。他随后向洛南县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诉求其候选人资格和选民资格,最终被判决胜诉。但是地方政府和村民委员会始终未能恢复马永红的候选人资格,也就是说选票上候选人一栏里没有马永红的名字,这样就难倒了许多不会写字的村民。马永红的竞选对手是原村委会主任何刚,因第一次投票双方得票均未过半,经过第二次投票,他最终得了147票,作为正式候选人的前任村委会主任何刚得了296票,再次当选村委会主任。
当时,村委会主任和村支书曾评价说,马永红有些事做的“不妥当”,比如在夜校上公开评价两委会(村党支部、村委会)班子,另外“头脑比较简单,村的基础设施、产业结构调整,需要得到县里、镇里的支持,马永红做不到这一点,他才智不够。”
他认为当时的竞选“准备不够”,在2008年年底他的第二次竞选,他变了很多,做了各种准备,“把各种关系都调动了,还是没成功”。这些准备包括,在竞选之初,马永红让志愿者设计了竞选视频,通过投影仪以直观方式向村民展示自己的想法,而最让竞选对手恼火的是,他还写了大量的举报信,向有关部门反映他认定的前任村主任何刚“违法乱纪”,并且引起了纪检部门的关注,其中所反映的前任村主任超占宅基地一事已经得到处理,当事人被处罚3600元。同样在竞选过程中他还编印了十几期《竞选动态》报纸,每期100份免费向村民和县镇有关干部发放。
他在竞选之初公开警告说:“如果因为镇政府或者村选委会的违法违规行为导致选举明显不公平不民主时,我们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其积极予以揭露并且与之进行坚决斗争,斗争的方式包括法律诉讼、媒体监督、逐级上访和不承认不合作等,即便最后违法违规结果依然无法得到纠正,那么我们也要使得对方为其行为付出一定的代价。”
在竞选中马永红依据《信息公开法》向镇政府申请公开村上享受低保人员的名单和信息,在遭到拒绝后他向县法院提起诉讼并被迅速受理,随后镇干部主动向马永红公布了所申请信息,马永红将此信息在村庄公布引起村民高度关注,因为村民发现原合兴村村委会主任何刚,在农村低保工作中优亲厚友,将不符合低保条件的村组干部或者其亲属名单上报。
四、
两次竞选失败也让一直坚定的信仰马克思主义、追求民主的他觉得,“以前对民主和法制想的很简单,而现在中国还不到实行完全和直接民主的时候,否则选出来的人,不是混混就是暴徒。”
何刚曾说,自己已经干了两届村主任,他承认马永红对合兴村的发展是有自己的思考的,如果马永红能够好好地和他谈,拿出自己的诚意,他可以退出竞争。但对于何刚的说法,马永红说他曾经想相信,但最终却无法相信。在他的认知内,上届村委会够不上廉洁和无私,目前他和竞争对手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换届选举必须是“革命”式的选举。
马永红此前的支农支教曾引起相当的社会关注,这也为他积累了一定的“官员、学者、媒体资源,跟很多官员都是谈的来的好朋友”,在他看来,在这一次选举中,商洛市和县两级的政府是支持他竞选的,阻力主要在镇政府和村里,“一位领导甚至在竞选前跟我说返乡大学生参与基层选举非常符合党和国家的政策,而且你已经坚持了四年这一次应该会成功的,但结果还是没能成功,领导也觉得有些失落,于是想通过返聘邀请我回商洛继续我的工作,可我觉得平台不够”,这使他觉得,“市里支持的东西都推行不下去,可见农村基层既得利益集团有多么强大。”
马永红的妻子是他的大学辅导员,也是在大学里曾经追随他的志愿者“同志”,他们在结婚前签订了一份协议,列出20条约定,第一条就是“双方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同和信仰”,“这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真心真意的信仰,否则我相信物质决定意识,你非说意识决定物质,那是不可能在一块的”,他说,“我们每天要记下自己干了什么事,每个月两个人都要开一个会,彼此汇报总结这个月的工作和下个月的打算。”
马永红对陕西另一个“名人女村官”白一彤嗤之以鼻,他觉得白“半岁就离开村庄估计对村民了解本身就不多”他的当选“完全是家族式先辈人脉关系”,“自己也没主见,父亲让她竞选她就竞选了,竞选之前连村主任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连村里的发展建议都是通过网上搜索获取的,而每个农村都自己具体的实际情况,这简直不可思议。根据报道我倒觉得她父亲在社会上的人脉不错,他应该去竞选应该挺合适,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女儿去而自己只在幕后操作?”
他说,现在政府所倡导的大学生村官,没有几个是真正把农村工作当做一项事业来做的,而是找不到工作,受到国家政策的利益诱惑,把“村官”当成了曲线进入公务员队伍的“跳板”;而对于基层政府本身,也大都不知道怎么用这些大学生,“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很多地方镇政府甚至把他们抽到镇上当打字员。”
在马永红博客的正上方,他写下这样一段话,在外人看来幼稚也罢,英雄主义也罢,或许可以让人一窥他的抱负——我觉得一个人将来要想成就大业,即便不能成就大业,最起码完善自身,要做到这样两点:第一,关注国家大事。第二,关注小人物命运。关注国家大事可以及时了解和掌握国家大致走向,适时确定自己的战略目标,获得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的统一。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可以及时知晓国家和社会的最终走向,然后及时调整自己的战略规划,获得个人命运与人民命运的统一。只要达成了这样一个统一,那么你将具备成为一个伟人的条件。
周围很多人都觉得马永红变了,“比以前成熟了”,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回头想想,这四年的经历其实根本没有改变农村,只是改变了我们自己”,但他又觉得,其实他的理想并没有改变,只是改变了实现的方式。
至今他依然认为,修身齐家治村,立党兴国平天下,当是新时期农村有志青年的六大人生步伐。前三步为基础,其中修身为基础中的基础,在于强大自己并慎独自重,而后确立家庭核心地位并拥有自己的初步性团队,通过自身的村社行动确立不可动摇的社区威望和对外影响力,后三步为推进,其中立党为向社会推进的切入口,需要在全社会中团结志同道合的人拥有自己的社会性团队,通过自身的社会行动确立自己在国家影响中的地位,而后整合国家力量影响世界格局。
过去的四年,他以一个外来者的草根姿态,单枪匹马的对峙村镇的原有势力,他失败了。他现在希望自己做一个“有力量的人”,比如仇和,可以有能力去推进所设想的改革。
在展望2009年时,他在自己的新年致辞里这样说到:尽管河面上已经起了清冰,但是底下的水依然固执地流动着;尽管地面上已经枯了万物,但是路边的草依然倔强地生长着;尽管社会上已经死了理想,但是身边的我依然决绝地寻找着。过去应当努力而没有尽力的事情现在应当更加尽力,过去已经尽力而没有成功的事情现在应当将它放弃。坚定理想并始终相信量的积累终会实现质的飞跃,希望新的一年里,我在事业、知识和爱情方面都能有更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