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夫养夫的协议解除后，坐在轮椅上的李先发在家门口遥望远方本组图片由本报记者李杰摄

张丽霞、朱财金和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如今他们是幸福的一家

张丽霞、朱财金和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如今他们是幸福的一家

　　12年前，山阳县小伙子李先发到潼关金矿打工，与在附近捡矿石的张丽霞一见钟情。张丽霞不顾家人反对，远嫁山阳。一年后，打工中的李先发因意外事故高位瘫痪。在此后8年的时间里，丽霞既要照顾瘫痪的丈夫，又要照顾生病的公公婆婆。

　　李先发花费心思，给心爱的妻子“招”了一个丈夫。在一张印有“幸福旅程”信笺上，三人签下“不遗不弃”的协议。但事情并未像想象的那样。

　　2月2日。秦岭腹地的山阳县户垣镇小河沟村，阳光明媚，人们都忙着准备年货。

　　朱财金家土房后的杨树上，两只喳喳叫的喜鹊，正在欢快地筑巢。院子里，一个妇女怀抱着3个月大的婴儿正在哺乳，一旁的老妇人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院子对面是一座高山，翻越30多里山路是黄龙乡三合村。在那里，有一个破烂不堪的院子，一排六间房，其中三间已坍塌，黑色的门紧闭着，没有一点生机。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轮椅上看录像，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

　　怀抱婴儿的妇女叫张丽霞，33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叫李先发，34岁。

　　他们此前曾是共同生活了10年的夫妻。如今，两人相距很远，阻隔他们的不仅仅是一座高山，还有他们自己难以翻越的心路。

　　相识相爱

　　“你是说我前妻吧？”

　　坐在轮椅上的李先发，说话间紧皱的眉头松弛了下来，然后笑了。“我们是真正的自由恋爱，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

　　1998年8月，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李先发，怀着淘金梦来到潼关县太要镇金矿打工。

　　有一天，李先发拉矿石出来，看见3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在嘻嘻哈哈地捡矿石，其中一个就是张丽霞。“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李先发说，自己当时见了张丽霞，不知为啥如此自信。

　　以后，李先发总找机会要见张丽霞。不久，他开始情感进攻，不停地写情书。

　　张丽霞说起这段初恋，同样充满了幸福感。“他给我写信，写了两个多月，我都没有答应他，因为我爸妈、哥嫂不同意我嫁到山阳来。”“我前妻主要是勤劳、纯朴、善良。”李先发话语中总强调“前妻”这两字。他说，自协议离婚之后，就不好再喊“丽霞”了。

　　1999年冬天，矿上没了活干。李先发不得不回家，可是心里总惦记着张丽霞。“也许，真是缘分，我借用邻居电话和她通话的时候，她写给我的信也收到了。”

　　2000年8月，张丽霞第一次随李先发来到他家。随后，两人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张丽霞说：“虽然他们家条件与我老家差不多，也很困难，但我们总往好处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招夫养夫的协议解除后，李先发暂时由打工回来的弟弟照顾

招夫养夫的协议解除，李先发心情复杂

　　遭遇意外

　　不打工就没有经济来源，婚后不久，李先发便和妻子商量继续出去打工。

　　2001年，他们去了河南三门峡一家金矿。中途没活干，李先发把张丽霞送回了山阳家里。

　　“我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愿望，他主外，我主内，虽两地分居，倒也其乐融融。”

　　这一年的10月，正在地里干活的张丽霞，突然接到和李先发一起打工的老乡的电话：“你家李先发3天前在矿上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治疗。”

　　第二天，张丽霞和公公一起乘长途车赶往三门峡。“那时，李先发已经醒了过来，没有哭。”张丽霞说，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之后，矿主协商给了6000元，就把李先发转到了山阳县医院治疗。后来医生告诉她，李先发将终身瘫痪，当时，把张丽霞惊得晕倒在地。

　　李先发回忆说：“出事那天，本来我是上白班，可是早上接到家里电话，说妈妈高血压卧床不起，单身的哥哥也下肢瘫痪溃烂卧床，就专门换成夜班，打算第二天要赶回家，没想到中途在矿井休息时，突然掉下一块石头，砸在我的背上。”

　　坚守家园

　　“背地里，我偷偷哭了不知多少次，问自己怎么办？”

　　从李先发致残，一晃过去8年。

　　8年里，张丽霞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李先发，除了干农活外，总是相随左右，烧水做饭，端屎倒尿，擦洗身子，毫无怨言。

　　8年里，张丽霞再没回过娘家，即使自己的父母过世。

　　李先发的弟弟说：“姐姐为我们家付出得太多太多，我从来不叫她嫂子，总是把她当成亲妈看待，因为妈妈死后，全家就靠她一人撑着。”

　　2004年8月至10月，李先发的父母和哥哥相继去世。为了贴补家用，张丽霞鼓励李先发的弟弟外出打工，自己则将家中6亩地的农活全扛了下来。

　　李先发说：“看着妻子一人承受苦累，我心如刀绞，自己成了残疾人，帮不了啥忙，她却从没埋怨过我。”

　　左邻右舍见状，虽然也常来帮忙，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们想为张丽霞帮忙找个“劳力”，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他们都想到，李先发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弟弟呢。

　　李先发的弟弟，也只有在过年时才回家。尽管这样，打工的弟弟也忘不了三天两头寄钱回家，或打电话问候嫂子一下。

　　每每此时，张丽霞就感到一种莫大的安慰。

　　招夫养夫

　　2007年冬天。李先发的弟弟从深圳打工回来。全家人吃完饭后，张丽霞把弟弟叫出家门。因为，她听说了弟弟在外面谈对象的事。

　　这次，弟弟认真地对她说：“姐姐，我从来都把你当亲妈对待，你把自己最宝贵的时间都给了我们李家，我希望你后半生会过得快乐，我想——我想——给你找个男人进来，也就是‘招夫养夫’。”

　　还没等小叔子说完话，张丽霞已放声大哭。

　　张丽霞说，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提亲，主要就是考虑家里有弟弟，有亲戚也曾提过撮合她和李先发的弟弟。张丽霞猜测弟弟之所以不答应，可能怀疑她不会生育，因为她与李先发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未孕。

　　而李先发的弟弟则说：“其实并非这样，我在外面打工，的确已经有了女朋友。”

　　李先发见弟弟如此坚持，也就没有勉强。

　　当晚，他们一家三口，坐下来正式商量“招夫养夫”的事情。条件是：来者先付1.8万元，用于还外债。

　　消息传出之后，大半年里，来了十几个应征者，张丽霞均未看上。

　　2008年9月，黄龙乡一名包村乡干部来到李先发家，介绍了一个30多岁的小伙。这个人就是户垣镇小河沟村的朱财金。

　　不久，朱财金在母亲及其族人的陪同下前来相亲，并带来18000元礼金。同年11月23日，朱财金在李先发所在村的村干部及双方族人的见证下，写了一份“关于张丽霞招夫养夫有关事宜的协议”。协议纸是一张印有“幸福旅程”的信笺。

　　协议内容大致如下：

　　原夫妻男李先发，女张丽霞。因李先发在矿山受伤致残，丧失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二人商议同意离婚，招户垣镇小河沟村朱财金上门为夫，经双方协议，对婚后有关事宜达成以下协议。

　　一、张丽霞、朱财金婚后对前夫李先发的衣食住行要耐心照顾，承担生养死葬之责任，不能出现虐待歧视，同甘苦共命运，和谐相处。

　　二、张丽霞、朱财金将李先发养老送终，李先发名下所有财产由张丽霞、朱财金继承。

　　三、张朱二人结婚后要互敬互爱，双方不得以任何家庭暴力对待对方。

　　四、关于李先发以前的债务，由朱财金拿出10000元人民币偿还，其他一概不管。另外，给李先发8000元人民币，作为对李先发抚养押金，朱财金尽职尽责，李百年之后，归朱所有，否则由李使用。协议一式四份，除李朱之外，双方族人各一份。

　　之后，张丽霞拿着协议，到山阳县人民法院办理了协议离婚。而张丽霞和朱财金也到民政部门办理了结婚手续。

　　三人世界

　　2009年1月21日，李先发为张丽霞和朱财金在自家屋里举行了婚礼，双方均邀请亲朋好友参加。

　　正当大家在为这对新人举杯祝贺时，李先发却放声大哭起来。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十年了，割舍不下呀！”

　　那天，李先发从中午一直哭到深夜。他弟弟说，其实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哭过之后，李先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拿出2000元，让弟弟到西安，替他为前妻张丽霞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部手机。

　　李先发说：“她跟我这么多年，我什么也没有给她买过，现在有了礼金，该表示一下了，要是我先走了，也算一个美好的纪念。”

　　朱财金的到来，的确令张丽霞轻松了很多，重体力活不用干了。

　　而张丽霞除了与李先发分居之外，其他仍一如既往。吃饭时，总是让李先发先吃，然后自己才和朱财金一块吃。朱财金也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样样活都干。

　　李先发的堂兄李先有说，朱财金来时挺好的，也肯干活，跟大家的关系也不错，后来就不知道为啥变了心。对此，张丽霞说：“主要是我怀孕了，再加上乡邻一些好事者挑拨，导致李先发心理失衡，其实这个怪不了我，是他的身体原因。”

　　可是，李先发并不认为出现矛盾的原因是张丽霞怀孕，他说主要是因为朱财金来了之后，自己要吃啥，前妻就总是以没钱为由拒绝，而在此前，哪怕是赊账，张丽霞也会做到。

　　矛盾初显

　　矛盾集中爆发在2009年的8月。

　　张丽霞说，那天朱财金在地里干活，李先发以要喝水为由，将张丽霞叫回家，却突然说要喝奶粉。当时家里的确没钱，李先发以为是朱财金在刁难，便借张丽霞抱他从轮椅到床上的时候，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时，我已经怀孕8个月，非常害怕，主要考虑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张丽霞并没有告诉朱财金，而是说身体不适，去镇上看病了。

　　后来，朱财金得知真正原因之后，很生气，要弃家出走。其间，朱财金和李先发发生了肢体冲突。

　　李先发说：“我知道当时的行为不对，当晚就叫来邻居，我当面下跪，给他俩赔礼道歉，可他们一直不肯原谅我。”

　　2009年8月14日，张丽霞和朱财金以预产期临近，要到医院做检查为由离开了家，再没回来。

　　张丽霞说：“其实我一直是放心不下李先发的，也一直对他很好，可是自我怀孕之后，他前后打了我三次。没有功劳，连苦劳也没有了，渐渐的，我心凉了。”

　　朱财金的母亲说：“娃受了委屈，在不久前回去调解时，还挨了李先发弟弟的打。”

　　2月4日下午，记者见到朱财金时，他正在山上拾柴。“说实话，我真把李先发家当自己家了，结婚时借外债2万元，买了新家具、电视机等大件，搬到了李先发家，还叫上自己的二哥，一块到李家收拾房子，吊天花板。为了维持乡邻关系，平时也主动去帮忙。”朱财金说，这些按说不算啥，是做人的原则。

　　朱财金说，让他最难以接受的是，妻子怀孕后，李先发有些接受不了。作为男人，他完全理解。有时，李先发骂他、气他，他都忍气吞声，可是李先发动手打了怀孕的张丽霞，“你说，人家挺着一个大肚子，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你一个男人竟然动手打孕妇！唉！后来，我怕李先发伤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毕竟自己还要出去干活打工，所以选择了‘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

　　难说再见

　　“朱财金走的时候，叫我照顾一下李先发，并拿来一些米面油，说过几天就回来，想不到走了再没回来。你看他家的柿子，现在还烂在树上，红苕还在地里没挖。”李先发的邻居毛家秀说。

　　自朱财金走后，李先发的弟弟还在外地打工，他的生活一度陷入困境。

　　对此，黄龙乡政府办公室的杨主任说，鉴于李先发一家的特殊情况，乡村干部非常照顾，从去年9月开始安排专人护理，由政府每月出资500元，其中300元是护理费，200元是给李先发的生活费。同时，在民政上也给予最大优惠照顾。

　　对于这种照顾方式，杨主任说也只是短期行为，从长远来看，还是希望他的弟弟能够回来照顾。

　　眼看年关将至，朱财金、张丽霞夫妇并未回来履行协议义务，李先发将两人起诉到了法庭，要求解除与朱财金、张丽霞的抚养关系，并给予经济补偿。

　　今年2月1日，户垣法庭依法调解，解除了他们之间的遗赠抚养关系。明确李先发由其弟弟照管日常生活，朱张夫妇放弃在李先发家生活期间给予的现金1.8万元和购置的财产。

　　小河沟村支部书记朱人财说，朱财金的事他前前后后参与了几次调解，如今能够圆满和解，他非常高兴。

　　朱财金的母亲说：“如果李先发不记恨过去，我们想把他接过来住，毕竟他一个人，现在太可怜。”

　　而张丽霞则让给李先发捎一句话：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李先发也让记者捎给张丽霞一句话。他说：“不管过去的恩恩怨怨如何，就让它过去吧！我家大门随时开，希望你们能回来。”

　　记者临走时，问李先发想不想看相机里拍的张丽霞孩子的照片。他回答说：“好呀，就是想看，没机会呢！”

　　“咦，才3个月，胖乎乎的，好可爱！”

　　“我能理解她……没有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

　　说这番话时，李先发一直在笑。

　　话毕，他的头一扬，一颗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