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辽阔的战胜坝,一场荡气回肠的厮杀正在激烈进行:
……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张飞挺枪出马,大呼:“认得燕人张翼德么!”马超曰:“吾家屡世公侯,岂识村野匹夫!”张飞大怒。两马齐出,二枪并举。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负。……玄德观之,叹曰:“真虎将也!”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军。两将各回。……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谓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轻敌,且退上关。来日再战。”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战矣。”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马超亦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曰:“张飞!敢夜战么?”……两军呐喊,点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两将又向阵前鏖战。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张飞大叫曰:“走那里去!”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飞赶来,暗掣铜锤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将来。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铜锤打来时,张飞一闪,从耳朵边过去。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超却闪过。……
—这是《三国演义》第六十五回 《马超大战葭萌关,刘备自领益州牧》中描写的那场惊心动魄、家愈户晓、脍炙人口的精彩故事片段。而闻名遐迩、声名赫赫的战胜坝此刻就在我的脚下——这个在远古时候叫做葭萌的古镇的一爿坝子。
昭化古称葭萌,位于川蜀之北,秦岭以南,嘉陵江与白龙江交汇处。在北起陕西汉中,南至四川成都的千里金牛古道上,其有“地控秦陇,势扼蜀巴”的战略地位,自古就是“全蜀咽喉,川北锁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昭化古城众多的历史文化中,尤以三国文化著称于世。历史上有“蜀汉兴于昭化,亡于剑门”之说,可见昭化古城三国文化影响之深远。先主刘备曾在此厚树恩德,广收民心,操练兵马,屯积粮草,创建了夺取蜀汉政权的大本营。诸葛亮从建兴五年起,六出祁山伐魏,一直奔忙于葭萌古蜀道上。蜀汉后期,费祎主持蜀中军政大事,奉命在昭化设丞相府,在此抵御魏国大军。张飞挑灯夜战马超于战胜坝,传为千古佳话。姜维兵困牛头山,留下令人称奇的“拜水池”。蜀汉遗迹、遗风、民间传说源远流长,三国文化影响深远。有专家说,“昭化古城特别众多的三国遗址,突出展示了三国蜀汉文化的丰富内涵,是研究蜀汉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重要例证,十分珍贵。”其“三国重镇”实至名归。据《三国志.先主传》载:“先主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到葭萌以后,察看地势,果然如张松所献地图,“此城两江汇合,绕城东去;金牛古道,穿城而过;剑门雄关,巍峨傍立;桔柏古渡,扼江拒守”,虽属“弹丸之城,却有金汤之固”,实属战略要地,就此驻兵,操练兵马,于建安十七年,乘曹操进攻东吴之机,采纳庞统意见,以帮助东吴为由,掉头离开葭萌,出剑阁西下,攻取成都,迫使刘璋拱手投降,为蜀国的建立奠定了坚实基础。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刘备在成都建立蜀汉王国,自已登基作了昭烈皇帝。此时的刘备,不忘发迹的老根据地葭萌,将葭萌改为汉寿县。寄托了他希望自己开创的汉室江山,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寿的美好愿望。蜀汉政权建立后,汉寿城又为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伐中原的军需物资转运基地和指挥中心。延熙十九年(公元252年)费祎受命在汉寿开设丞相府,继蒋婉之后掌管蜀国军政大事,次年酒醉被曹魏降将郭循所害,死后葬于汉寿(今昭化)。公元263年11月,魏将钟会进攻蜀国,姜维率军退守葭萌及剑阁以拒会。邓艾军越阴平,破诸葛瞻于绵竹,刘禅请降,维系了42年的蜀汉政权宣告灭亡。蜀汉政权虽然灭亡了,但昭化古城记述三国蜀汉兴亡史迹和留下的传说与遗址,却为研究三国文化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故有:“蜀汉兴,葭萌起;蜀汉亡,葭萌止”的民间传言。
……
不管历史多么灿烂辉煌,或者多么光怪陆离,战胜坝的这场厮杀是必须的,这是蜀主刘备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们确立上将位置必须的战斗。
遥想一千七百年前猛张飞张翼德在此夜战孟起锦马超的惨烈与奔放,仿佛我就是一名把盏的百夫长,高举火把,满脸惊愕,无比崇敬地看着我的将军,在这块阔地上奋力拼争。斯时,两军对垒,城里城下,千百盏火把,刀枪林立,在明灭起伏的月光下,杀声震天,险象环生,走马看刀,移步换枪……我和所有的兵士一样,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咬牙切齿地希望我的将军切菜砍瓜一般,拿下对方的贼头,得胜而归。我们都不知道为何而战,我们只是听从长官的号令,像一匹烈马,负责任地驮着主人,在疆域鏖战,哒哒哒;像一缨长矛,锐利而机械地对准对方的心脏或者胸脯,杀杀杀;像一柄大刀,凶狠而又准确地砍向对面那一个个嚣张的头颅,噗噗噗。……反正,洪荒的冷兵器时代,我和我的兵们,以及我的长官们,都是这样,经常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这样野蛮而又无趣的“游戏”。因为,冰冷的血水,饥肠辘辘的肚皮和早就被狗掏空了的灵魂告诉我们,唯有拼命厮杀、唯有凶狠、唯有强大唯有杀敌见血,我们才能活命。
我们这些兵士(更像是残忍的兵器),其实,除了吃饭,只剩下杀人了。这是历史赋予我们庄严而神圣的职责。冷兵器时代,一条人命,甚至不如草芥,不抵富人家会撒欢儿的小猫小狗。我们就这样跟着大部队,苟延残喘着一息尚存的气息,横眉冷对假装勇敢地站在这个威风禀禀的战胜坝,为我的主人呐喊助威、击鼓鸣金。
时,未来的“恒侯”张飞和未来的“威侯”马超的战争还在继续,我的思绪却上下翻飞,穿越了上下千年的历史陈迹,我刹那间洞穿了这个战火纷飞的小镇的前生和今世:苴、葭萌、昭化、汉寿、晋寿、益昌、京兆、益昌、益光……曾经都是它的名字,可是,无论名称如何光鲜,战争的阴霾却始终左右着这里。我看到河边的老妇蹒跚的在提水——她对于眼前的两军对垒早就熟视无睹和视而不见了,也许她的三四个英俊的儿子也和我一样坚守在对阵双方,也许儿子们早就灰飞烟灭、身首异处了;我看见一个婴儿在啼哭,饥饿的孩子坐在门前木讷而平静的看着万人大战的游戏。——反正,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荒蛮而又坚硬,荒唐而又执著——按照哲学家或者历史学家的话说,这叫历史发展的必然进程。
战争与和平!
的确,他们都说,为和平而战。
也的确,他们都铿锵着咬牙切齿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哦,皇权罢了。不管春秋五霸的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和楚庄王,还是战国七雄齐、楚、燕、韩、赵、魏、秦,以及三国鼎立的魏、蜀、吴,始终都绕不过历史的必然。那就是以战争对抗战争,用战争获取的地盘赢得些许喘息的机会,去对抗更大的战争和赢取更大的地盘。
不是吗?公子纠和齐桓公公子小白本是亲兄弟,为了抢夺王位,兄弟反目成仇成为了对阵的双方。……晋文公重耳逃亡期间,曾经饿晕,随从介子推为了救重耳,从自己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用火烤熟了就送给重耳吃。十九年后,重耳回国执政做了君主后,对那些和他同甘共苦的臣子大加封赏,唯独忘了介子推。……吴王夫差狂妄自大,不顾人民的困苦,经常出兵与其它国家打仗,忠臣伍子胥忠言相劝反被赐死。……历史的片段纷涌着翻卷着把愤怒变成怒吼的狂风,对准烈烈战旗,刹那间,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旌旗被撕扯成碎片,一片片掉落地下,任战马踩踏。
其实,百夫长的我决定不了战争;我的将军也决定不了战争;即就是我们神勇智谋的军师诸葛孔明,也只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颗稍稍发亮的星轨,被历史赋予了指挥战争的神器,羽扇纶巾,用些连弩和木牛流马操纵着我们这些喽啰小兵,在岁月的长河里耍几回小聪明,搞点六出祁山、七擒孟获的小把戏,撮弄大家跟着一起摇旗呐喊、争风吃醋、骨肉相残罢了。
一阵阴风吹走了我做为三国一名兵士的穿越,忍不住扯紧衣裳,凝视战胜坝的角角落落:昔日的角斗场如今被开放利用为现代人的骑马跑马场,那些年轻人嘻嘻哈哈胆颤心惊地骑坐在被牵着的马背上,一遍一遍厚颜无耻地去还原历史疆场上的叱咤风云与斗志昂扬,在他们这些懵懂年少的心里,还有谁能忆起曾经的厮杀中传递出的那一缕千年漏下的月光,以及月光中那些饿殍遍野与背井离乡?那些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坝子的一边却是茶座,几个汉子在品茶,或许这茶的清香里勾兑了几许千年月光积攒的哀怨与惆怅?更或许是千年漏下的那气息尚存的月光浸泡了茶叶的一点点苦涩?还有那几个拍照的游客,似乎不用太多商量,都站在城门楼下,要把猥琐渺小的自己和高大屋宇放置在历史的中央去标榜吧?——究其实,人,在历史和岁月中,毕竟太渺小,太短暂,太匆忙,怎么敢去和一个历史绵长存在了4000多年、县制都统2300年的以前叫葭萌或者其他、现在称作昭化——感召和教化的地方相提并论?
历史总是这样,假惺惺地夹带着血腥,扑面而来,去填充和掩盖表象的喜气洋洋和深沉厚重。宋代诗人洪咨夔在《先妣忌日发昭化》中这样写道:“短棹横秋桔柏矶,青山无尽白云飞。官三年矣母安在,天一方兮儿欲归。拱森阴阴闲墓隧,背萱寂寂老庭闱。呼儿扫驿陈遗像,杯酒炉香泪满衣。”——以一个当官为宦的诗人尚且如此直叙胸臆的陈述对战乱、对亡人的哀思,那些草木一般的子民当年面对战争的惨淡经营与孤立无援就更不必论了。
那一缕千年漏下的月光,其实是上苍给予我的点化。暗夜的深沉与沧桑,正好符合张飞和马超这样神勇将士的厮杀,这样悲壮而惨烈、激荡而纯粹的对抗,况且是夜战,我猜想,必然是有一丝月光存在的,否则,千年后的来者,也包括我,绝不会知晓这个古镇是全国保存最为完好的三国故城遗址了吧?!
昭化古城外曲内弯,城内由三个丁字路口、四条街道、五条巷子组成,由东至西弯弯曲曲穿城而过。古城街道尺度宜人,青砖铺就,铺面林立,尤为奇特的是,街道上总是有一条水流始终贯穿东西,潺潺而流,不疾不徐,慵慵懒懒,若无其事的样子,洗涤着这条千年古镇的尘埃,让这个去处尤其显得净洁而空灵。是啊,借一缕千年漏下的月光,用千年的转换,用千年移步换景,用千年前的厮杀与喧嚣,来营造千年后的安宁和和平。——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残酷与现实的结合。
是啊,就是那缕不可多得的月光,把历史照射的通透而璀璨,让后人们去体会社会的颠沛流离和人性的坦荡如砥,就像张飞和马超的对打。就是这千年漏下来的月光,让我清楚地看到古镇青石街道边前流淌着的清水,以及城墙下木渡槽中欢快奔流的溪水。
夜灯初上,走在清幽的石板路上,我且不管这个位于白龙江、嘉陵江交汇处,嘉陵江水在此洄澜,水系宛成,太极天成,有“天下第一山水太极”自然奇观美誉的赞叹;我也不管俯拾皆是的三国遗迹葭萌关、牛头山、费祎墓、鲍三墓等诸多景点;我更不去关注那些美味的女皇凉粉、嘉陵江鱼、剑门豆腐;在这个赫赫有名的“巴蜀第一县”里,我在想,如今,古镇人的日子俨然过成了一碗龙抄手,或者一盆热辣辣的红油火锅,更或者一杯香茗的恬静、一桌麻将的休闲,他们一定在心里说,葭萌啊昭化,那芦苇尖上的嫩芽即将茁壮成长,必定会让我们感召和教化子侄们珍爱生活。
我们都是历史长河里的一滴水、一粒尘埃。呜呼兮,那每一缕漏下的月光里,都暗藏着千年的谜团,那每一个谜团就都漏下了一个忧郁、一份缠绵、一种哲思、一款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