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进入了晚上。
我把习作《人生的价值》底稿放进抽屉,心情愉快地拿起杯子准备润润喉咙,妻子突然走了进来:
“你看。”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向我一亮。我马上明白了妻子手里什么东西。
我顾不上喝水了,抢上前去:“我看。”一把夺过那本杂志,翻开目录,一行文字映入眼前:《追求者》,署名王玉国。啊,终于发表了。我即狂喜又心酸。要是王老师还能活到今天,至少也能满意地笑笑,或者亲眼目睹一下自己的成果,可——。我不由自主地翻到正文,看起这篇富有哲理性的小说,看着看着,我的心,和那作品中的人物融化在了一起。
“看你那个模样。”妻子提醒了我。
“虎儿,虎儿”母亲一声接不上一声地在锅上叫起我来:“吃饭了,你们不想吃吗?放快点,等洗锅哩。”
看我不来,母亲埋怨开了:“唉,象你们那样将来出什么货哩:……。”
我赶快扫了炕,放上饭桌。球娃背着书包跑了进来,一看见我,不停地叫着爸爸:“我考了90分,你看。”我推辞掉:“有闲功夫再看。”
还是那个晚上,屋子,白刷刷一片。可怕的静静的夜。外面只能听到青蛙“呱呱”地叫声。我虽然睡在被窝里,两眼却注视着离自己只有一米远的床上的王老师。
王老师——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课。他此时把被子卷起来,把纸摊在腿上不停地写着什么。他写呀,写呀!时间在无声地远去,额纹在无限增加。他还以为我睡着哩。
我真不理解在这么一个风头浪尖的时间——七五年五月,四十多岁的王老师还这样不怕打击,不怕排挤。他是我进校第一天就认识的这个学校的首位老师。那天,我作为深山乡村的一个初中毕业生,背着被子来到这所县城中学。出奇的洋,使我乱了神。在哪报名?教室又在哪?我简直没个头绪。“你是来报名吗?”我回头一看,一个庄重而显得热情的中年人站在我眼前。散乱的头发幅一幅稍带黄晕的圆脸,竖起又乌黑的眉毛再加上小嘴边的一对酒窝,给人一种春天温暖之感觉。至于穿着,从脚到颈部一副朴实的打扮。我马上就意识到他可能是本校老师。没等我回答,他说:“来,我领你去。”说着他接过我肩上的被子,把我带到报名处报了名,然后一直领我来到一间屋子。“你先睡在这儿,学校宿舍还没有整顿好。”
那个晚上,他回家了。
开课了,同学们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等待语文老师给我们上第一节课。
“起立”随着喊声,老师走了进来。啊,是他,我认识的王老师。我坐在头一排,他微微朝我一笑,然后面对大家说:“同学们,我这学期给咱班上带语文课。自己水平不太高,可能教不好,咱们互相学习吧!”接着,他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为了保证同学们学点东西,我提出以下要求,希同学们遵照执行。”他提的那么尖刻,那么具体,而始终微笑着。最后他说:“同学们,我提些这要求,不过是叫大家学好文化课,将来做一个有用之才。”
第一节课,使我对王老师产生了敬佩之感。以后,我有问题就去向他请教。当时我语文学的好,为此王老师也特别关照我。他每讲完一个问题,总是对我说:“虎儿,好好学。不学无术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在学校里,要肯钻,刻苦学。”我把他的话深深地记在心里。
我习作了一篇文章叫王老师看,他看后对我说:“文字描写倒很流畅,但主题不深。人应该有所追求。”
从此,我几天就能拿一篇习作让他看,他总是提出一些修改意见。并指导我大胆地向报社试投。当时有几篇散文见了报,他拍着我背高兴地说:“发表了文章,可不能骄傲啊!”
那个夜晚,我和同学们坐在宿舍里学习,忽然听到学校在喇叭里,明天要开批判会。当我听到批判对象有王老师时,我吃了一惊。王老师这么好,教学这么认真,他错在哪?是否干了什么坏事。我匆匆来到王老师房子,门锁着,我静静地站了一会。
那一个夜,我没有睡好。痛苦和不理解第一次攻击着我。第二天,在台上我看到了他,照样微笑着,显得那样庄重。
“王玉国,你谈谈你的问题。”
啊,他谈什么问题哩,这样对待他,他能专心上课吗?我慢慢明白了,那些家伙说王老师写小说,是和当前的“纲”唱对台戏。同时,他还是“智育第一”的同伙。当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学生,我想上前为王老师辨理。可,终于没有去。
从那以后的几个晚上,王老师让我偷偷地抄一篇作品。而他,每晚总是写个透明。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我不能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认真地的写呀写呀。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我问王老师:“受这么大压力,还这样吗?”他半会儿才说:“批让他们批吧,我照样写。到我进牢改队时,我的作品会出手的。”
我完全明白了。在这篇作品中,笔下的人物多么像他,一个坚强的中学教师,勤勤恳恳浇灌花朵,反而受到了牵连。
白天,他照样在人们鄙视的眼光下专心给我们上课。
牢改期间,我看了他两次。他嘱咐我,要我和他女儿玲玲无论如何把那篇东西寄出去,不管是否发表。
……。
“爸爸。”玲玲和球娃走来了。
“爸爸你看”又是球娃拿着试卷让我看。无奈我接过卷子,稍看一下递给儿子:“很好,还要好好学哩。”
“是。”球娃高兴地跑出屋子。
玲玲看到我为这篇作品所沉思,完全明白了我的心思。她安慰我说:“不必这样了。”
“你不知道……”我又说不出来了。的确,要是王老师还健在的话,我会很快把这篇作品念给他听的,并对他说:“老师,您该安心了。”他一定会高兴的。那时,尽管我和玲玲把那篇作品寄了出去,可怎能发表呢?今天,我重新整理出它,并很快发表了,这叫王老师怎么能不高兴哩!
“现在,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按他们的遗言走下去,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目标。人的一生说起一眨眼就过去了,死了的人知道他活着时为人类干了点什么?而咱们活着的人应该考虑如何为人类创造财富。”
“是的,人一生说长又不长,说短而不短。可追求的目标也能大也能小呀!”
我被俩人的对话陶醉了。
当时为了让王老师的那篇作品不被拿去,我和玲玲都被开除了学籍。玲玲上山下乡去了。我回了村。
为了照顾玲玲的妈妈,我把这位受人鄙视的老母亲接到我家。那时我母亲还在,我是独生子,全家人就依了我。在这知识分子与文盲组成的家庭里,象一窝鸟儿互相体贴,有苦同受,有难同当。
玲玲一有空就来看望母亲,总是说:“别难受妈妈,我爸爸定会回来的。”
可这位家庭妇女怎能理解得那么远哩。她只是个流泪。
后来,为了同一个追求,我和玲玲的心紧紧的连在了一起。虽然俩人相隔几十里,可我们互相勉励,在两个山头上坚持了下去。后来,根据政策玲玲和母亲都回城了,由于我和玲玲的关系,我也吃上了商品粮。我的一个老母亲早离开人世了,我和玲玲又组成了新的家。
“吃饭吃饭。”母亲端着热腾腾的菜盘走了进来,我望着盘子里这些肉菜问母亲:“今天怎么做这饭?”
“你们忘了。”母亲朝我一瞪。
“嗯,对了玲玲。”我撞了一下玲玲,同时朝挂在墙上的王老师遗像一指。
“来,为纪念父亲九周年今天喝上儿杯酒。我也喝。”母亲从柜上拿来一瓶酒,倒了三杯叫我和玲玲端起来。
我们三人端起酒,相碰一下:“为了去世的父亲。”玲玲朝我一望:“为了咱们不虚度年华,干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我补充到。
“喝。”
“……喝……”
陇县县委党史研究室 段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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