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投稿
首页 > 职工文化 > 陕西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大赛 > 小说
注：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海鲜生猛
文/江言
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周晋就像宴席上空运过来的颜色艳丽的生猛海鲜，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算上今天周晋已经被警方通缉了两年零三个月。有人说他在赞比亚淘金，也有人说在越南胡志明市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见过他，还有人说他在阿富汗种鸦片。关于他的说法不一而足。作为他的朋友，警方曾找我调查过，我也主动询问过他的下落，但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十年前，周晋是我杂志社的同事。我在编辑部写稿，他在广告部做业务。广告部拉了广告，需要编辑部配发采访稿件，把我派了去，一不小心和他成了搭档。我写的稿子甚合客户胃口，广告款便付的及时。我在周晋心中的地位于是日益重了起来。他一有稿件配合便找上我。我和他成了黄金搭档，在广告界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那时的周晋仪表堂堂，浓眉大眼，甚为精神。不像末期刚过中年秃了头呈现出未老先衰的衰败景象。他尤其让人称赞的是天生的和人“自来熟”，再冷漠的客户经他接触一两次也会笑逐颜开。这样的公关优势给他人生的发展提供了超常的便利。因为业绩出色，不到半年便升为广告部主任。每到发薪水的时候，我捏着薄薄的十来张寻思着如何计划开销，他举着厚厚的一叠高声炫耀着“谁想借钱!”
他得意的时候喜欢请我下馆子。我俩在北院门市政府门前的川菜馆点四个菜比谁饭量大，最多一次一人吃掉了八个蒸碗米饭，每人喝八瓶啤酒。撑得走不动路，点上烟撒开腿在那海吹。他敞开胸怀讲他的经历。他原来在五星级酒店当保安，每天不是调戏女服务员便是撬客人的行李箱，顺走些打火机香水领带之类小玩意。直到有天酒店发生命案，有个日本客人被杀死在房间里。酒店的所有保安接受了警方盘问，有个当天溜号的倒了霉，被列为怀疑对象，后来因证据不足被取保候审，每天早上需要去派出所报道，直到数年后真凶落网才恢复自由。因为警方的调查，周晋这些偷鸡摸狗的行径暴露出来，被酒店扫地出门。他无所事事溜达到杂志社楼下看到招广告业务人员的告示便摸了上来，凭借“自来熟”的套近乎的本领轻而易举地混进了我们神圣的文化传媒单位。
那段日子我们过得贫瘠而辛苦，挣着微薄的薪水每周都要熬夜写稿子。周晋经常换领着不同的女孩去酒店开房，还喜欢领来在我们面前显摆。没等我们羡慕完毕，周晋带来了正牌女友，他自豪的说是空姐，其实是机场的一地勤人员。长相、谈吐、家世还不错。我们一帮荷尔蒙正旺盛的难兄难弟免不了发出“好白菜都让猪啃了”如是这般愤愤不平的感慨。
周晋很快便结婚了。婚礼当天去了几十位他的客户老总，光红包便进账不少，甚是风光。男才女貌，风流倜傥，周晋一度成为我们的偶像。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一年后他便离婚了。离婚的原因，一度据说是他带女孩回家过夜被老婆堵在了床上。周晋对此予以否认，谁谁会傻到带妞回家带酒店多方便!直到有天喝醉后他才吐了真言。那时候在他的撺掇下，杂志社成立了大客户部，招了十大美女。周晋成天分别带着不同的美女去拜访客户，给老总们留下了谈资。有天一群老总谈起周晋，自然免不了加些桃色演绎。不料席间一人听着听着脸色愈来愈难看。邻座有知情者小声提醒眉飞色舞的讲述者那便是周晋的岳父。但此时已是覆水难收。颜面尽失，怒从心起，此后周晋的岳父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周晋乱搞的证据，勒令离婚是在随难免的。
周晋对离婚不以为然，和十大美女中的几个打得火热。他公然叫嚷每个都和他有染。那时候其中一个仰慕我的文采对我有些个意思，我正享受这暧昧，闻听周晋此言，我满腹狐疑地将她拒之在普通朋友之列。还有一位我已介绍给我的朋友，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我以“莫须有”的罪名硬生生将其搅散。那女孩不解，和我朋友联系了数年还是未能挽回。若干年我伙计功成名就，成为人中翘楚，有次想起那女孩，忍不住打问。我认真地打电话给周晋，他却矢口否认，抬出祖宗八辈发誓说从没说过和所有美女有染的话。闻听此言，我怒从心起，尔后在他宝马X7上用钥匙用力写下“江言到此一游”的硕大留言略表不满。
周晋出众的个人能力以及十大美女未能挽救杂志社的整体颓废，杂志社因故停刊解散了。我们一干人各奔东西。晃荡了一年后我在一家民办院校混了个宣传部长的差事。民办院校的宣传部长主要和媒体打交道干得尽是擦屁股灭火的差事。总有这样那样的破事被媒体挖掘，发稿件过来要求限时答复否者予以见报。时间长了我已见怪不怪，熟悉了游戏规则处理起来游刃有余。直到某日见到稿件上留的记者周晋的名字和电话。我好奇地拨过去这才和他重新取得了联系，原来这厮还在干拉广告的老本行，只不过鸟枪换炮换了个记者身份。我请他吃饭，他开着辆叮当作响的二手吉普来了，车前红底白字的新闻采访牌子扎得人眼疼。一年不见他容光焕发。问了我的待遇他直叹气，一个劲鼓动我加入他的麾下说这行来钱快，逮住个线索随随便便就弄个万儿八千。我说我这人天生胆小这种钱挣不了。他连声叹气说可惜了我的文采。
这之后周晋隔三差五找我，开着崭新的日产雅阁带着不同的女朋友显摆他日新月异的变化。才几个月他混成了报社的总编办主任，掌握着公章并记者队伍的生杀大权。言谈间一副一览众山小舍我其谁的模样。我提醒他最近国家严查新闻敲诈要他注意，他说没事查的都是大鱼轮不到他这种小虾米。我说未必。没想到一语成僟。几个月后我在报纸的新闻版面上看见了他的名字。他伙同记者敲诈锒铛入狱，被没收了全部非法所得判刑两年。期间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穿着囚服光着头沮丧地出来，在那瞬间我突然想起我们当年一同看过的香港名片《监狱风云》，没想到人生变幻莫测，换成他进去扮演角色了。
出狱后的周晋在媒体圈臭名远扬无人敢用。他重新开回以前那辆破旧的老吉普整日东游西荡无所事事。不料屋漏偏逢连阴雨开车撞了人，大半夜跑来问我借钱。我将可怜的两万元积蓄全给了他。他感恩戴德地说还是我够意思别人都是白眼狼嫌贫爱富。我睡眼惺惺地说那是谁叫咱们是一块共过事的兄弟哩。他满眼感激之情匆匆走了。这之后再无联系。又是半年之后，依然是半夜，他从派出所打来电话要我去保他。他因嫖妓被抓了个正着。我赶过去交了五千罚款。那时候是深秋的晚上，昏黄的街灯洒落一地寂寥。和他从派出所出来，他一脸愁容，不停地解释那女的是他在歌厅新交的女朋友，不知道他是干“这个”的。我没好气地说她坐平台高台你不知道!他一时语塞拦了俩出租默默地走了。
那一年甚为平静。也许我保他出来言辞里的不耐烦伤了他，他不再联系我。我打他电话停机了，从旁人那方知他去了南方。我从民办院校辞职开了家广告公司，给都市报拉拉广告，做做设计，搞搞策划，日子过得有点起色。那日我开着新买的3000在车位旁徘徊不定，差点吻上几辆豪车，兀自惊出一身冷汗。突然有人敲车窗说哥们需要帮忙吗?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晋。和这厮又重逢了!他拉我进街边酒楼叙旧，递给我名片赫然写着某某装饰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我胡汉山又回来了，”他意气风发地说道。
我应邀造访了他的公司。公司规模还行，有七八个工作人员在电脑前忙碌。他说别看现在小我要把它做成西安最大的装修公司。我相信他天生和人打交道的能力，他的豪气感染了我。
我没看错他，仅仅数月后他开着辆奥迪来接我赴宴，酒过三巡他从包里掏出五扎人民币说是给我还钱。我数出一半把剩下的坚决退给他。他说想当年打了一圈电话只有我帮他。我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说这才叫真兄弟端起一大玻璃杯茅台一饮而尽。受他感染我们开怀畅饮尽叙兄弟情义，不觉光影迷离，夜已深沉。
那段时间我们来往相对密切。当时我筹备结婚，他为我忙前忙后，亲自指挥工人为我替我装修房子，看家居，定酒席，并自告奋勇给我当婚礼总管，结果数十辆婚车拉了宾朋唯独把我丈母娘老丈人拉下了，让人嘀笑皆非。
也许受我成家的影响，再来我家做客时他带来一姑娘说是让我们夫妇参谋参谋。那姑娘长相俊俏，不喜言语。周晋介绍说是他女朋友叫橘子。席间橘子乖巧地给我们斟酒唯周晋马首是瞻不拗一句。饭后趁那姑娘去厨房帮忙收拾的间隙他征询我的评价。我说不错呀长的漂亮又懂事。他狐疑地问我你真没觉得她有什么缺点嘛?我迟疑地说就是有点老成。他皱了皱眉头说你是说她有点风尘吧?我说那倒不至于。他说咱是兄弟我不瞒你她就是歌厅认识的那女子。我诧异地说你就是为她进的派出所?他点头默认。我说那有什么只要你们处得来。他说话是这么说但她毕竟以前是干那个的。我笑说你本不是啥好鸟有何资格要求别人?他讪笑着不应。
周晋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最初的家装发展到楼盘装修，从开始几十万的单子发展到几百万乃至千万的大单。数年间办公室越换越大，后来干脆买了一层楼。他的人脉也随之宽广，整日高朋满座。他喜欢宴请宾朋，常常喊我作陪。他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政府官员、地产老板，有银企高管，有商业老总，也有院校领导。有次他给我介绍在座的一位院长，我肃然起敬。不料后来才知是一私营性病医院的院长，小报上整天见他们包治尖锐湿疣淋病梅毒的通版广告。起初碍于他的面子我每叫必到，但久而久之我对吃喝唱玩失去了兴趣，宁愿回家陪老婆、逗摇篮中的小儿嘻乐。他这才不太叫我。
但这不妨碍我关心他的发展。他的坐骑添了宝马、奔驰、路虎、卡宴。业务早已据说已从工程装修发展到给房地产放款、甚至煤炭入股。个人情感方面据说左拥右抱美人满怀。我深感忧虑，去他办公室时就其业务拓展提出了要稳健发展的规劝，那是我和他少有的几次交流。我苦口婆心地提醒他民间借贷低息揽款高息放贷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他笑我书生胆小，他从背后满柜书籍的老板椅上直起身来，吟出了一句至今我都不相信出自他口的诗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恕我知识浅陋，数月后上网搜索才明白所言何是。我想和他理论凌烟阁里其实有一大半封侯的都是书生。但此时他的电话已不易打通了，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礼貌的说总裁不便接听电话，请问我有什么事可以代为转达。我说我是他大爷，随即挂上了电话。
他才不在于谁是他大爷。他已从之前的酒店保安变成了如今的周董。已不是那个打麻将老抬起手腕炫耀名表的家装小老板，而是日进斗金城府日深的投资公司总裁，据说在多个城市都有投资，涉及地产、能源等热门行业。他从媒体圈的笑话变成了传奇。参加聚会时常常听见有人说起他的轶事，比如他又在海南买了艘游艇，要不就是在澳门豪赌一掷千金，再有就是他正准备购买马尔代夫某个景色宜人的小岛预备打造成度假胜地……
日影像庄子的骏马飞快的驰过缝隙，一晃我们相继步入不惑之年。那年突然风起云涌。国家大力反腐，各行各业相继整肃，藏污纳垢的空间越来越小。经济泡沫陆继被挤破，多地民间借贷崩盘，每月都有老总跳楼或失联。周晋的投资公司也不例外，据说他投钱的多个项目搁浅，还有内部人员卷款潜逃。总之情况不容乐观。我打他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去他办公室却见债主盈门。有人吼道让周晋出来否者就报警，办公室负责人一遍遍给解释周总正在外面筹钱公司家大业大一定不会有事……
也许真是周晋所言胆怯是我等“书生”的弱点。大半年过去了周晋的公司竟然平安无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化解危机的。正诧异间接到了周晋的电话约我一叙。他在帝豪海鲜城偌大的包间里宴请我一人。见面我大吃一惊，三年不见他模样大变，严重发福不说，且谢了顶。他穿红色的外套，仿佛在留恋青春年华。他刮开蟹舱优雅地小口啖食。我突然觉得他就是这盘子间外形生猛的帝王蟹！何以有这奇怪的想法，我亦难以理解。
十年了，他感慨道。是啊，我说。其实那天他话语不多。我问他公司的状况，他反问我知道他烂下多大摊子？我摇摇头。他伸出五个指头。我说五千万，他说再猜，我说不会五个亿吧！他笑而不答。我们那天改喝红酒，小口小口我甚感别扭，后来索性改成大杯豪饮。他突然问我人到底应该追求什么。我说应该是财富吧。他说那倒未必。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们谁也说不清楚。渐渐地他酒意上来话多了起来。他问我有无特别想念的人特别遗憾的事，我说没有。我愿以为他会说那个叫“橘子”的女孩，没想到他说特现在最想见的是高中时喜欢的一个女生，当年时常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去接她放学，把她送回后然后吹着口哨愉快地回家……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在包间里睡到天亮，醒来时胃里极不舒服。可能他说了很多，可是我喝高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半年后他失联了，警察找来时我如实说道。他失踪了，陆陆续续有了诸多传言。我才对他的事有了大致了解。据说他主要栽在房地产上，他用吸纳来的钱高息转投给房地产公司，房地产公司用房子做抵押，不曾想房地产公司还在外面弄钱把一套房子抵押给十几家。房地产公司老总跑路了，虽被抓回但钱被还账连带挥霍所剩无几……还有他投资的数十家矿场，有的因手续不全被一夜之间爆破掉了，有的因为死了人被查封了……
树倒猢狲散。有关周晋的流言逐渐多了起来。有说他东山再起开装修公司的第一桶金其实是一个被他后来抛弃的“小姐”给的。有说他得了绝症已经奄奄一息。更多的消息是他偷渡出境在国外逍遥…….
那次一别后，我也再没有他的消息。我托一哥们的朋友的警察媳妇专门了解他的事情。得知警方也在全力找他。至于传言他出没的那些地方，国际刑警协助调查过也没收获。关于他，最确切的说法可能真得了不治之症死在某个地方了。“否者总会露出马脚的，”她说，“如果他还活着，抓住他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时候我正在连霍高速上，我将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接完她的电话，双手兜头，靠在座位上默默出了会神。
彼时万里碧空如洗，天空是一片澄静的蔚蓝，有雁群排成“人”字飞过。在我身旁，车辆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不曾停歇，奔向未知的远方。
（江言：西安广告传媒人士。有逾百万文字见诸报刊。近年来涉足网络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6路车开往终点》、《迷失西安》，中短篇小说《台球厅不眠夜》、《星期二下午猫失踪》、《再战紫禁之巅》、《迷失海洋馆》、《海鲜生猛》等。曾获2009年搜狐网小说天地十大作家。2015年将有多部小说出版。）
这篇文章好看吗？
精彩 一般
已有 人觉得挺不错！
图片文章
最新文章
推荐文章
资讯
热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