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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德
似乎并不出她意料,从海峡彼岸飞来的鸿雁,终于把一封充满友谊诗韵与激情热诚的书衔放在她的案头ｏ信封上台湾台北市罗斯福路的街区名字,引起了姐妹们的诧异,谁都知道,她活到二十二岁,连省城以东五十里,往西四十里,往南三十里,往北二十六里以外的天地是啥样子,一点印像也没有,咋就突然冒出台湾台北市有人给她通过鸿雁传书来?姐妹们猛地感到她们的团总支书记,是不是坠落成了里通台湾的内奸呢！
姐妹们面对那封散发着淡淡清香,印着一帧火红秋菊图案的信封,认论着,猜疑着,担心害怕着,有人提议:把信送党总支书记审查吧,一旦出了问题,咱们免不了受牵联咋办?因为文化大革命中车间老工人秋枫叶,因老舅1948年逃到台湾后给她寄来过三封信,被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揪出,批斗她里通蒋匪帮,脖子上挂牌子游街示众,跪炉渣,认罪检查了一年多,把头发都愁白了,要不是支左部队政委进厂后说话,秋枫叶只怕早变成鬼了,如果团总支书记因一封信而被揪出挨批斗,可咋办嘛！
车间党总支书记到省纺织工业局开会回来,一进车间办公室,便看见桌上那封写给团总支书记朱丽萍的台湾来信,拿起瞧瞧信封上邮戳,见是1984年3月16日由台北发出,摇摇头叹道:隔了一条海峡,一封信走了三个半月,可悲可叹可恨啊！说完,对车间文书说:把信送给朱丽萍去．文书说:你不审读吗?总支书记一怔说:我凭啥审读朱丽萍私人信件吗?文书说:因为是从台湾来的信,你别忘了,文革期间,咱车间秋枫叶因三封台湾来信,曾被揪斗了一年多！总支书记说:现在如还按文化大革命那套办法治理中国,中国迟早得完蛋．朱丽萍开会回来了,送到她宿舍．
文书拿上信,到了女工楼,走进326房间,见朱丽萍正在洗涮,把信放在她床上说:信来七八天了,书记让我送来给你．
朱丽萍说:谢谢了．那来的信?
文书说:台北来的,没听你说过台湾有亲友呀！
朱丽萍一听,把湿毛巾往脸盆里一撩,拿起床上信看了看信封,拆开取出信笺,往椅子上一坐,便阅读起来,信阅读完,眼前由不住浮起了来信人与她偶遇结识印记在脑海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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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春节前夕,那个风雪与冻雨交加的黄昏,在下班回家的柏油路上,她正小心谨慎地驾驶着心爱的雅玛哈摩托,往省城西郊家中驰去,黄昏中的风雪冻雨形成的水帘,把路灯的光亮掩得闪烁混浊,路上的雪粒冻雨在桕油路面涂上了一层冰渣,已经湿漉漉的雨披粘在棉衣上,彻心透骨的脸庞上则水与冰在搏斗,眼镜上冰水闪闪,她睁大了一双机警的眼睛,吃力地搜索着进入她车灯下的每一个障碍物和可疑黑点．路上车辆行人越来越少,大该是突然袭来的风雪与冻雨,把人们困囚在各自的狭小房屋里,把无数兴趣与爱好淹没在心底．她的雅哈摩托也失去了和风日丽中的威风,时速降到了每小时不到十公里的速度．
啊___她突然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呼,摩托车慢慢往前滑动了二十多公尺才停住,车灯下一个人横卧在风雪冻雨中,一只手紧抓着一根被风雪折断的树股,身丢着一个旅行袋,一把上海产的晴雨伞------
她跳下摩托撑好后,在车幻照射下走到卧地的人问:是车祸还是意外___但那人没回答,她只得把手伸向他鼻孔,他仍在呼吸．她翻过他卧地的脸才发现,他原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她冷得直发抖,当把他扶靠在她身上时,才看清他苍白的脸庞上有几道被树枝划被的血痕,血仍在往外津流,冰与血在伤口周围已形成冰槽,发紫的嘴唇在猛烈抽颤．
是意外伤害！她来不及多想,鼓起勇气,用全力把他托起,然后把他扶坐在车座上,为防他跌下去,她用车上绳带将他与旅行袋扎在一块,然后用带子扎在自己腰上,启动了马达．
风在刮,雪在飘,冻雨在下,冰,渐渐由薄变厚．
夜幂,完全笼罩了城乡结合部,四周黑如锅底,只有地上的雪发出的那种白亮点映出了柏油路的轮廓．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过车头,摩托车鸣叫声中向三里多路处的省城n市第五区医院驶去------
二
掌托车一直开到门诊部的沿廊下才熄了火,在看病者的呼唤声中,急诊科的医护人员闻声从房里跑出来,将她连摩托带人围在了中间．
请先将他解开．她并没有跨下摩托车,而是先解开自己腰上带子说:他被行道树断掉的树股击晕划伤了------
医护人员完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缚着她与他的绳带被解开,她反身扶住他,然后下了摩托,把小伙子放上担架床,随医护人员进了急救室,把他脸上伤口处理完,打完破伤风预防针,医生见小伙仍晕晕忽忽,觉得不对头,重新作了一遍检查,查了心肺,抽了血送检后,照了Ｘ光,发现小伙肚中有硬块,而且面积较大,怀疑是肠套叠与肠梗阻引发病人痛疼和恐惧而诱发晕厥,便对她说:你爱人要住院观察,进一步检查,他可能得了肠套叠或梗阻．
她听了有点为难,瞅着医生说:我得等他醒来争取他意见愿不愿住院才行．
医生说:如检查出他得了肠套叠或肠梗阻,不及时动手术,时间长了会死人的！
她说:我是____
护士急了说:唠叼个啥嘛,再婆婆妈妈,搞不好人就去见马克思了！拿上住院证,去交五百块钱,先住院再说别的事．
她接住住院证,迟疑了瞬间,一咬嘴唇到住院收费处把身上仅装的四百块人民币交了说:我身上没带够钱,入了院明天我到银行取钱再交．
收费处收了四百块钱,急救室护士和她一块,把小伙推上三楼普外科病区,住院部医护人员忙前忙后,忙到深夜23点过,检查结果出来:她送医的小伙患了急性肠套叠,必须手术治疗,医生让她签字,她说:我不是她老婆,也不是他亲属．
医生说:是你送他入院,也是你替他交的住院费嘛．
她说:他晕倒在西郊城乡结合部马路上,风雪交夹中我不救他谁救他！
医生说:那你好人作到底,给咱当个活雷锋总成吧?
她无法再说什么,拿笔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朱丽萍三个字．
时针指在零点四十五分上,小伙在晕晕忽忽中被推进了手术室,外科值班护师怕她半路溜号,陪着她坐在手术室外东拉西谝到手术结束,她对医生说.你们替他找个陪护,我出钱就是了．
主刀医生说:朱丽萍同志,你是真正的活雷锋,护工我给安排,你回家休息去吧,明天十点来医院看看,小伙一准会把他爸妈叫来照料他．
她伸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阿欠,骑上雅玛哈摩托,穿进大雪纷飞的幕帘里,回到自己家,敲开房门一瞧墙上挂钟,时针已指在晨四时过十一分．她爸妈一齐惊恐道:好娃呢,你疯了,咋半夜才回来呢！
她答非所问说:我没疯,大该是那台北小伙命不该死吧！
第二天吃完早饭,十点半时她提着五斤水果和一箱牛奶,一束金黄的冬菊进了病房,见小伙安静地躺在病榻上打点滴,护士对小伙说:查祖明先生,她就是昨夜救你到医院的朱丽萍小姐．
查祖明望着她,有点激动说:多谢朱小姐相救之恩,如不是朱小姐相救,我被风刮断树股击晕在雪雨交加的马路上,连病带冻,一旦被雪掩盖住,不死于车轮下,也会冻死！
朱丽萍把水果袋丶牛奶箱放在床头柜上,侧过身把冬菊献给他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碰巧在第一时间里发现查先生晕厥倒在路上,其他人碰上了,也会出手相救的．因为,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在n市,在内地,处处有雷锋,你先别感谢我,应感谢医护人员,为给你进行手术治疗,他们连晚饭也没顾上吃,到手术完,已是清晨三点过了．
查祖明说:护士小姐已把昨夜情况告诉了我．
朱丽萍笑道:我得回厂上班,你安心在医院治病,住院费及护工工资我已垫付,我只能利用业余时间来看你．
查祖明问道:朱小姐在什么厂工作?
她说:纺织厂,离第三区人民医院四十二里,我下班后来看你．
查祖明问:你有车吗?
她说:我骑摩托,方便着呢．
他还不能下床,只得说:给你添麻烦了！
三
十二天后朱丽萍厂休日,她一早到了第三区人民医院,替查祖明办理出院结账手续后,查祖明将她垫付的八百元人民币,给了她五百美元,她只收了二百元说:人民币对兑美元是四比一,我多收你的美元不行．
查祖明说:你救了我,又跑前跑后十多天,我如一点心意也不表示,心难安呀！
她说:手足同肥之间,心相通全有了,如果有朝一日我到台北遇到同样事,你碰上了,伸出了援手,我也得付给你心意钱吗?
查祖明有点难为情说:我的思想境界没有你高啊！他把三百美元装好说:我来n市是为完成我爷爷遗嘱,寻找我大奶奶与大姑妈．1948年,我爷爷逃到台湾第四年和我茉奶奶结婚,1976年秋病故前,给我爸妈留下遗嘱,等两岸不再水火难容时,一定要回大陆n市狗市寻找我们没见过面的大奶奶和我大姑吗.不意我到原狗市找我大奶奶和大姑妈时.以前的狗市早已变成了工厂区.我找到公安分局打听原来狗市居民搬到什么地方了?公安分局老公安说:大部分迁到西郊黄泥村了.我便到黄泥村去找,因黄泥村不通公交车.也没的士进出,我只得徒步前往,到了黄泥村一问,村里人说黄泥村没姓查的人家.失望中我步行出村,刚走到公路边时.一阵大风刮过,一株法桐树股被刮断砸在我头上,我被砸晕倒地时脸被树枝划破,倒在风雪中被你发现相救,现病好出院,我得继续去寻找我大奶奶及大姑妈,不然咋告慰爷爷在天之灵啊！
朱丽萍盯住查祖明沉思片刻才说:n市解放至今三十五年多,变化大的连我们这一代人也搞不清她原来是啥模样,你从台北来找你大奶奶大姑妈,自然更难,短时间怕难找出结果,你住酒店得花多少钱呀！我建议你把请况告诉给公安局或市侨办,请他们帮你先作些调查,有线索时通知你,你再来n市,有目标可寻,比一个人乱找要好的多．
查明基同意了她建议,便请她带路先到了市公安局,后去了市侨办,填了两次委托寻人的登记表,市公安局丶侨办接待他的人明确对他说:将尽快把调查结果寄到台北他家里．
查明基当天乘飞机取道香港转机回了台北,朱丽萍用自己那辆雅玛哈摩托车,送他到n市机场,一直把他送到登机口,才和他挥手告别,回到厂里,她从没和人讲到过救助台北人查明基的事,因此,台北来鸿难免引起姐妹们的疑惑丶猜忌丶害怕丶忧心．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中国人经历的残酷政治斗争太多了,谁能忘却被扣上一顶“里通台湾”帽子遭受的磨难嘛！
她阅读完查祖明写于1984年3月15日晚上的信,忍不住长叹一声,心想:一封台湾来鸿,飞越了三个多月海峡,让人咋想呢?但她仍感到安慰欣喜,因为查祖明在信上,对她的救助告诉他爸妈和亲朋友好后,他们一致向她表示敬意同时,都说要在有生之年,定要争取回大陆走走看看,既便只到黄河岸边站一站,也会感受到祖国母亲温暖的．她高兴的流出欣悦的泪花中,把信笺递给不转睛盯住她手里信的文书说:你看看这封台北来鸿,就知道我朱丽萍是堂堂正正的中国纺织工人,而不是里通台湾的国民党特务！
文书阅读完台湾来鸿,一拍额头笑道:我为你耽心了好几天,只害怕这封来自台北罗斯路的信,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耸肩头哈哈笑道:总怀疑平头百姓心存邪恶的人,睡不安,吃不香,咋能长命百岁嘛?
四
2014年10月6日,朱丽萍带着自己16岁的儿子,在台北国际机场受到查祖明全家人的热情迎接．她是应查祖明和妻子的邀请,到台湾看望她于2006年秋查祖明回n市祭祖时,把他女儿查爱华认她为义母后．研究义女回大陆求学的具体事宜．因为,初中毕业的查爱华要求她爸妈送他到n市读高中,能和她十六岁的义兄同窗共读n市公立重点高中,毕业后报考n市国家重点院校交通大学,她义无反顾,取得n市教育局认可后飞抵台北的．
一封红雁传书,引出的故事延续到今刚刚进入高潮,我无法预测它的结果如何,但可以断定,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一封平平常常的书信,在海峡游弋三个多月才能游上岸来的事了------（西北国棉一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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