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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录的事
秦颂
秦颂
某日，闲来无事翻看手机通讯录，没有想到的是，翻着看着，竟然翻出了不少事。
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过千联系人，这多少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我本木讷之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联系人？我不知道别人究竟有多少，但我知道，这每一个存放在通讯录里有名有姓，有电话号码甚至还不止一个的联系人，至少，曾经与我有过一次联系。这至少一次的联系，要么是拨过电话，要么是面对面后的电话留存，如此种种。
这些联系人中，有我的亲人、朋友，也有我的同学、同事、邻居；有我的老领导，也有我的儿时伙伴；有与我生活、工作、学习相关的那些人，也有我的朋友的朋友，或者未曾谋过面只闻其声的那些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无论是远是近，是熟识还是一面之交，也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在我的意识里，一定有一个人在那头。
这一个个电话，就如同一根根风筝的线，将你我联系在了一起。又好像一根根触角，将我的牵绊伸向了远远近近的四面八方。犹如一张网一个坐标系，我就是这个独一无二的网、独一无二的坐标系中的一个无可替代的点。这是不是就是许多人所谓的“人脉”？可我却怎么没有这样的感受。更多的是，有这么多的牵挂是一件幸运的幸福的事情。让我有了活着的存在感，以及难得的生命温度。
我不会也不情愿轻易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电话从我的通讯录里删除。因为，删除的瞬间，我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舍和负罪感，总觉得两个人的遇见就由了轻轻点触的指头？未免有些草率和随意。难道，不经意的指头竟能决定你我遇见的生死？删除的刹那，就好像用剪刀剪那根细细长长的线，断了，也许，此生就是永别，彼此飘摇何处，无从抓住，只会渐行渐远。遇见不易，需珍惜。除非，那个人已经离去，不再回头。
在离开这人世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我却没有勇气将他从我的通讯录里移出。
他是一个率真的人，才情饱满，言辞激昂，语出玑珠，思维活跃不羁。曾经东南西北地跑，不顾一切地去外面的世界找寻他的灵感和画作素材。曾经背着一张画夹一盒画笔，以及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颜料，拉开了架势，不分昼夜地要将心里的一切美好从他的指尖流落到纸墨之上，去欢笑去绽放，没有谁能阻挡得了。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我俩在为一个共同的朋友逝去的家父守夜。他忽然想起答应过我一幅画，便铺开了纸墨颜料在桌上，高挽的双袖，飞起来一样的眼神和表情。笔尖起起落落间，我似乎在笔墨与纸的无声亲吻中听到了高跟鞋砸地板的声响。他一边蘸墨兑颜料，一边接过我为他斟满啤酒的杯子，咕咚一声全落了肚，嘴角的沫还没擦，嘴里自言自语着什么......我一边配合着他，一边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有谁会在为逝者守夜的晚上，这么创作？这样的一幅画，该是蘸着什么样的情绪和味道？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对当时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
我与他的交集并不算多，两个人却都隐隐约约有一丝同道中人的感觉。不同的是，我少了许多他那样的勤奋与几近痴狂，实在羞愧的慌。他好饮酒，似乎火辣辣的酒能够给他插上灵感的翅膀。然而，天有不测，他的年轻的生命，在还没来得及飞起来的时候戛然而止。他几乎每天都要用一幅幅神采飞扬的作品更新的微信朋友圈，也就在那一刻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大家都感叹，天妒英才，我也这么认为，严重认为。而且，我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正是他的口头禅，也许他一直努力在“不做一般人”的路上。假如，他如我这般规规整整地活着，那么，他还会有那么丰沛的才思、才情和才华流露吗？不敢再想。
人的情感是需要表达和倾诉的，只是方式有所不同。当我希望从通讯录里找一个合适的人的时候，却感觉很难很难。说与父母家人吧，害怕他们替我担心。说与朋友吧，又有几人愿意倾吐衷肠。何况，大家都在忙，打扰了别人是多么的不好。而那些也许只联系过一次的，又怎么可能成为你的倾听者，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好了。如此看来，这也是一件叫人痛苦的事。我羡慕那些直言快语的说者，甚至倒核桃样地吐粗，羡慕他们的无所顾忌，羡慕他们的不吐不快和由着性子，着实痛快。而我，却也只有羡慕。
擦肩而过的人不计其数，然而知己，你可曾遇见几个？
青春的记忆总是深刻的，或青涩或甘醇，或温婉或浓郁，或者，是没有根须的跌跌撞撞。有一个人没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却在我的青春记忆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深刻印象。因为，那是一个书信往来的年代。
三十年前，我在江南小城九江读中专。一个细雨濛濛的初春季节，悸动的心如同这落雨的天气般，湿漉漉的。离开家乡于千里之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之路从此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然而，经过一两年的时间之后，我的学习、生活和我的情感，以及其他的种种，却遇到了莫名的失落，被这多愁的雨淋得湿透。我迷茫、无助，我感受到的不是阳光的温暖和希望的力量。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为自己买了一件衬衫，却是灰暗的色调。那是我的青春在那段时间里的一个色调。
就在我苦苦挣扎的时候，一次偶然，我从《辽宁青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杂志上看到了来自天南海北不同职业的人，在每一页的下面刊登的精彩留言。或人生感悟，或思想之光芒，并且留下了姓名和通信地址、邮政编码之类的联系信息。这其中，有一位小姐姐，湖南衡阳人，学校老师，她的留言似乎与我当时的心境产生了某种契合，我有了一种想把心里话，把我的迷茫和无助告诉她的冲动。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提笔写下了第一封信，并贴上邮票，小心翼翼地投到了绿皮邮筒里。投进邮筒的一刹那，我的心似乎也跟着那封信一起飞向了远方。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我的信，我也不知道能否收到她的回信，我在默默地等待。无论写的什么，只要能够收到回信，我将会无比的开心和心生感激。因为，这是我青春迷茫和情绪低落之时，收获的一份难得的精神抚慰。这一切，没有一个人知道。
等待是痛苦而又期待的。雨在无休无止地飘落着，时间在不声不响地行走着。然而，我是幸运的。大约过了十几天，我终于等到了她给我写的回信。我原以为她不会理会我，不会给我回信。但当我手心捧着她的回信的一刻，我的手里就像捧着一束温暖的阳光，心里特别高兴，好像有一股暖流在奔涌，又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她告诉我，她是一名教师，工作生活中也有过迷茫和很多的无奈，这些迷茫和无奈其实更多的是庸人自扰。人不能活在灰暗中，要努力地寻找阳光。只要心里装着太阳，走到哪里都有阳光。我被她的话触动到了，就像一根长长的针灸，刺到了我的内心深处。
就这样，我们保持着来来回回的书信。她说自己闲暇时间也打打扑克牌，跟同事朋友吹吹牛聊聊天，生活不可能总是激情。教育学生只要不误人子弟就好，做事待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工工整整的字里行间，她的坦诚和平常心如涓涓细流，让我由衷地感动和敬佩。她还寄来一张自己的照片，虽然不是颜值出众，却一身淡淡的素雅与端庄，跟她的字一样，规整认真，透着一股力量，散发着一抹清秀。
她的书信和那些真诚的真实的话语，陪伴我走过了那段灰暗的时光。为此，我感激良久，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仍心存感念。她不是我的通讯录里的人，却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扶了我一把，对我认识学习生活，对待情感的态度，着实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又如何能够忘记！
风筝那头的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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