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平遥是在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中。他曾在《抱愧山西》一文中介绍了平遥古城的厚重感,厚重在其古老的金融史和曾经盛极一时的晋商文化。
我也曾因此向往过这里,但对于未曾踏足过平遥的我而言,她给我的印象更多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晋中古镇。
曾经我以为,游古镇便能寻访古人居住过的痕迹,便能嗅到几千年的时间气息。殊不知在辉煌的万家灯火中,古人的居所几乎被渐渐淡忘至无所寻觅——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喧闹繁华的市井百态,千篇一律的古镇,早已与古意渐行渐远。
失望过数次,我开始想:也许平遥,也不过如此罢。
直待来到了平遥,我才明白我实在是错了。
游这样一座古城,便如一曲一般,有三阙。
一阙,便是平遥的古景。
漫步平遥古城,古旧的晕纹上带一些清新翠绿的石板路让我们捕捉到了一丝一缕洋溢在风中的古韵。条条古巷在身前无限延伸直到拐角路口;烟灰在空气中氤氲开来,看似刺鼻,恰是古镇颇有人烟的写照;灰头土脸、数年仍未加雕饰的土墙看似平常,却总能在墙角发现星点绿意;几丛枯草萧索在秋风中偶尔飘飞,却已然与平遥赭石色的色调背景结合在一起无处寻觅;而去往剧场的路上,一树树黄叶随风摇曳,更使秋意浓厚了几分。
驻足小巷,青石板路两旁是灰白色的砖墙筑起的楼阁,门上的朱红色漆早已斑驳,庭前楹联也早在岁月的风雨中只现残红,地上斑驳的石缝中挤着星点小花。她并非江南如玉般的温润细腻,也并非大漠塞北如寒风砺石般的凌厉肃杀。她采取了折衷的办法,便造就了气象宏大、构造缜密、在细节上又不失精致的平遥古院。古木的雕花窗栏镶嵌在那岁月的皱痕里,每一根横梁都承载着这个小镇的风风雨雨。客栈、会馆、票号、镖局,每处建筑大同小异却能在细节中处处见特色,连那屋前的黑底漆金牌匾都各具风情。
登上城墙远眺,一列列一排排黲青色的古旧瓦屋顶填满视线,屋脊上刻着的飞禽走兽仍然活灵活现。再稍抬头,于是那纵横交错的古屋便降到了画面下方——它们头顶着淡银色的天,在我视线的尽头随着烟灰的掩盖隐没在天幕之下……
二阙,就是平遥独有的晋商文化和江湖气韵。
有人曾说:大理、平遥,一处是风花雪月的滇南小镇,一处是千古风流的晋中名城。千古风流,多潇洒的词!
这里有的是镖局、票号、晋商马帮,还有银光飒飒的刀剑和曾经意气风发的晋中少年。
平遥人做事讲究一个“义”字,这也让晋商在取得了天时地利后,又占得人和,成为盛极一时的商界传奇。坊间,镖局的种种传说更是引人入胜,平遥城几十家镖局,每个镖师都练就一身高超武功,整个镇子数百年间来的数千次护镖,竟无一次失利。望着已经没落的镖局,我的眼前竟是当年的繁华景象:
镖局内客商往来如云,镖师们背上刀剑,饮完一瓢汾酒,吃完一碗莜面,便豪气干云地上路了,不管此去路途多么艰辛,甚至可能一去不返。
这便是平遥的江湖,仿佛月下醉酒舞剑的清癯少年,也曾满怀壮志,盛极一时。只是随着清朝的衰败,这里仍然没落了。繁华过后的苍凉沉淀造就了我们眼前厚重的平遥。
若说第二阙是古时平遥的风流,那么第三阙则是我们眼前的—今日之平遥。
如果到现在你认为平遥亦仅仅是一座有些文化底蕴的普通古镇,那么她的另一个特别之处便能让你深深意识到她的卓尔不凡。
平遥,是还活着的!
尽管经历了数千载岁月风雨的洗礼,但当我们身处于平遥之中时,却仍能感受到她生生不息的脉搏。
听导游讲,平遥仍有一半的原住民未迁徙,这些平遥人坚守在几千年的老宅子里,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从车窗望去,窗外的景物虽斑斑驳驳,看似有些古旧毫无新意,但在每条陈旧巷子里,每扇被不经意推开的木门后,都藏着老城人生活的琐碎点滴,焕发着生活的光亮。
经过这些被推开的木门前,偶尔会好奇地望望,而这仅仅的惊鸿一瞥,却成了不经意间的惊喜,从此镌刻在脑海里无法抹去。
有杂物的堆积——并非杂乱无章的垃圾丢弃,而是一些老物件的码放。如已经褪去漆的雕花木箱、麻秆扎成的积灰扫帚、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的工具,或铁制,或木质,想来该是旧时的农具罢。
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古时乡村图景:老人身穿靛青棉衣侧坐在藤椅上,一只小黄狗懒洋洋地趴在一旁,不时还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因为烟霾而模糊的日光洒落在院子中央,便自成一幅图景。
有满面沟壑沧桑的老奶奶费力地俯下身来,教小孙子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五官,却能感受到她眉间的笑意盈盈。
甚至,我还在一家小院中看见了酿酒的陶土坛子。那院内树上的花早已枯黄着在枝头瑟缩,不时被北风吹落在院落内的酒坛上。
路过平遥会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正在品味着当地的小吃,听一曲晋剧,也甚是愜意。
穿过小巷,摆摊的当地人或卖当地小吃,或卖各式玩物。他们静静地坐着,偶尔搓搓手,站起身活动活动,向空中哈出几口白气。说来也辛酸,在这座曾经最富庶的城市中,许多老百姓的日子却十分清苦,他们不得不靠摆摊为生。在琳琅的店铺中,这些小摊却鲜有顾客问津,他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却仍然一代代坚守着这座老城。
这一个个瞬间的定格,便是平遥百姓的生活,便是一幅幅无需装饰的画卷。
这座城,她并不是仅悬于高堂之上供人们瞻仰的呆板标本,也不是一块封存在青砖古巷后冰冷的化石,而是仍在繁衍的,生生不息的,依然活着的平遥城。
这里并不仅仅有保存完好的古建筑,还有一辈辈仍坚守故地的平遥人,在陈年古巷里穿梭。
“只有看见他们,才是真正看见了平遥。”
眼前的景物似乎在颠簸的车上、在烟云缭绕的平遥里渐渐模糊了。恍惚间,一位穿着石青色深衣的女子挽起一个松松的发髻,脚踏布履向我嫣然一笑,旋即拂袖转身饮一杯清酒,拎起小锄向着阡陌纵横的农田走去。身边是外出经商男人的呼唤,她微微应了一声,便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平遥有山西独特的景致与建筑,也有豪气占九州的晋中江湖,更有繁华过后没落的沧桑与沉淀。最终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新旧并呈,数载风雨后仍然焕发着生机的平遥城。
“平一座千年的城,遥一场百年的梦。”
此间一曲,梦未已。